我是一痕水袖。是平平的水袖,亦是独一无二的水袖。
是昆山腔的水袖呀!我雖不是戏中人,却是必不可少的一分子。
当古老的木台聚起层层的人群,我便飞起,舞起,伴着悠悠的水磨腔: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”当我向天上飘荡,夜,便有了光芒;当我落下,如片片玉兰花瓣洒落。你曾见否,那玉般水袖?
……那是我最辉煌之时,如今说起也是枉然。
箱子重重地关上了,如旧时一般,只是那人脸苍白。
外面似有人嚷嚷,散了,散了也罢,各走各的吧。又是一个人,抬着箱子,晃晃地走着。不知过了多少天,几声脚步声惊破了宁静,但似乎走了一圈,也便作罢了。接着是一声叹气,就再无了声响。
无数的日日夜夜,我被囚禁在老木箱里。寂寞堆在一起,便成了厚厚的灰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日月了,老木箱开了。刺眼的阳光让我看不清世界。一个年轻的声音叫道:“快,快看,多好,多好的白布啊!”
我想质问他,可是我没有口。我是水袖,只不过是白色而已——还有个红印章。
年轻人把我与另几件戏服(或说它们已断成布料)送到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,堆在烂布衣之上。三轮车夫望了望,给了几张票,又慢慢骑了起来。年轻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纸票,瘦弱的脸上那张嘴,笑起来显得格外大。他的衣活像戏中“富贵衣”。
三轮车一路颠簸,颠去了我的戏台梦……
三轮车停了又开了,开了又停了,像极了演出的大衣箱,忽开忽合的门……
又是来卖旧布料的。不过,这位老者饱经沧桑的眼却格外有神,我便知道,那老人会认识我的。果然,他看见了我;果然,他取出了我;果然,他向车夫问价;果然,他买下了我们。
只是我没有料到,他却走向一幢奇形怪状的屋子,似乎要把我送进去,猛然间,我看到了老戏台。我扑向木台的柱子。我只觉得身体在滑落,粗糙的木却勾不住我,重重摔下时,眼前又是另一番景了:哪有什么戏台呢!
老者把我交给几个带着镜框的人。那些人正巧看到了红印章,才把我留下,压进玻璃,还留了一条小字:“清乾隆昆曲水袖”。
每日我却任由游人指点。
你曾见否,那飘扬的水袖?
你曾见否,那寂寥的水袖?
你曾见否,那心事虚化的水袖?
“我欲乘风,翻然归去”,去那木戏台,守旧前,伴幽幽的水磨腔,再次起舞徘徊,哪怕是最后的别。
我是水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