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,暮色如血,屋顶几缕青烟,袅娜缥缈。庭院里,我不记得天上的云是怎么和青烟纠缠在一起的,我只记得姥爷的一壶酒,一双苍老的眼和眼周围布满的皱纹。
乡下的小院,夜很凉,秋天的夜更凉。秋风掠过,清凉中带着一丝寒意,姥爷喝一壶浊酒,我品一杯清茶。辛辣的烈酒入喉,姥爷的故事就在这酒香中氤氲开来。
姥爷说着年少时的趣事,上树捅马蜂窝,下河捉鲫鱼,叼着一根稻草躺在牛车上晒太阳,也曾一蓑烟雨与友对饮,烟花巷陌把栏杆拍遍。从高山到河流,从田间到小巷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,若真要评判,大抵也只能落得一声“没个人样”。
说到此处,姥爷眼眸明亮,无限神往。端着酒杯,抿上一口,酒香溢满唇边。秋风吹得身后的竹叶沙沙作响,竹枝相互碰撞,竹影摇曳,斑驳一片。我淡淡呷了一口茶,茶水微苦,苦后回甘,这滋味很奇妙,舔舔嘴唇,将嘴角沾上的茶卷入口里。此刻,天幕上只有寒星几点,散落在我看不到的角落,姥爷继续叙说他的故事。
姥爷说年轻时的自己上房揭瓦,下河摸鱼。他在田间午后偷闲,睡了一头草梗;他在别家果树上摘桃子,惹得桃枝轻颤,花瓣纷飞。
姥爷说:年少多少不羁轻狂,都醉卧于潇洒的春光里。
说这些的时候,姥爷一直看着天上,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。天上偶尔一点星光也是若隐若现,难以寻觅,如同被黑色绸缎遮挡,一眼望不到边。暮色笼罩天空,乌云飞速流转,金红早已被天青和苍蓝渐渐取代。抬眼再次望向夜空,一阵秋风吹过,将遮天蔽月的云生生吹走,在这一刹那,空中才露出一丝月光,云开雾霁,明月高悬,自是月白风清。院内洒进玉色的月光,姥爷低下头去,又喝了一口酒,再次抬眼,微眯的双眼中盛满了月色。我看呆了,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姥爷,浑浊的眼里浸满苍老,好像那一瞬,秋风没有抚平他眼角的皱纹,反而更增添了几条。
“潭间落花三四点,岸上弦鸣一两声。弱冠年华最是好,轻蹄快马,看尽天涯花。”姥爷轻轻哼着调子,沙哑的声音穿过岁月,好像又回到了那在田野间奔跑,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……
晚风再起,撩起我耳边的碎发。姥爷的故事,对他来说,自是难忘。
姥爷继续说起他的人生……
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里,姥爷爬过雪山,走过草地,涉过沼泽,绕过急湍。艰苦的岁月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,一辈子戎马倥偬,留给姥爷的就是箱底三枚保存完好的勋章。
此时,竹叶摇曳,声响细碎。姥爷就着月色,又斟满一杯。满满的一杯何止是酒?那是姥爷逝去的岁月啊!
杜康饮酒得美名,阮籍饮酒留狂名,李白饮酒有仙名,姥爷饮酒,又得何名?我不知,我只看他在月下饮酒,嘴角笑意渐浓,声音淹没在了秋风里。
姥爷的一生,清贫、洒脱、快意、勇武,他确实过了平淡一生,伴着他的也只有身后竹林一片,手中浊酒一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