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饿坏了那匹马(续写)
再次路过学校后门的杂货铺时,梧桐叶正落得满地金黄。我攥着刚领的稿费站在青砖墙下,忽然听见熟悉的咳嗽声,像块小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。
杂货铺的木门虚掩着,竹编的马槽还摆在老地方,只是槽底结着层薄薄的蛛网。残疾青年正坐在矮凳上捆扎甘蔗,右腿的裤管空荡荡地垂着,被风掀起细小的褶皱。他抬头看见我时,手里的草绳 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,颧骨上的红晕比当年更深了些。
“老师……” 我喉咙发紧,忽然想起那个雪天。那时我总背着马草来换他的旧书,他总说 “后院的马正等着呢”。直到某天被父亲拽着去送药,才撞见他拄着拐杖,把马草悄悄搬进灶房 —— 所谓的 “马”,不过是他为让我安心读书编的谎。
“进来坐。” 他挪开堆在竹椅上的报纸,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棂,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墙角的铁炉上炖着药罐,苦涩的气味里混着油墨香,我这才发现,货架第二层摆着整排的新书,书脊上都贴着小小的标签:“赠爱书人”。
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,解开三层棉布,露出本牛皮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上,用铅笔描着匹奔跑的马,马尾的线条被摩挲得发亮。“那年想画本童话,” 他指尖划过纸面,“后来发现,你比画里的马更有劲儿。”
正说着,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进来,举着本《安徒生童话》喊:“许叔叔,这页的马画得像真的!” 青年接过书,用红笔在插画旁补了几笔,马的眼睛顿时亮起来,像落了两颗星星。“她是隔壁的孤儿,” 他轻声解释,“总来这儿看书,说长大要当兽医。”
离开时,我把稿费悄悄塞进他的抽屉,压在那本笔记本下。秋风卷着梧桐叶掠过马槽,我忽然明白,有些善意从不需要真相。就像他当年虚构的那匹马,早已在无数个寒冬,驮着温暖的光,住进了需要它的人心里。
暮色漫上来时,我回头望了眼杂货铺。青年正站在门口送小姑娘,手里挥舞着根甘蔗,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,像匹昂首的马,在岁月的草原上,慢慢跑出了属于自己的远方。
《别饿坏了那匹马》续写
深秋的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,我抱着偷来的青稞站在马厩前。那匹枣红马的眼睛依然明亮,只是肋骨更加突兀了,像老屋漏风的栅栏。它低头嗅了嗅我怀里的青稞,却没有吃,只是用鼻子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——那里还留着昨夜翻墙时的血痕。
"它认得你。"看马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。他粗糙的手指拂过马鬃,从怀里掏出半块黑面馍馍:"昨儿个公社散了,牲口都分了。"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,前蹄在地上刨出浅坑,扬起一阵带着霜气的尘土。
分马那天,全村人都挤在打谷场上。会计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,最终那匹枣红马被记在了五保户张老汉名下。人群发出哄笑,谁都知道这个孤老头连自己都喂不饱。我攥着分到的三斤麦种挤过去,听见张老汉正对着马耳朵嘀咕:"咱俩搭伙过日子,饿不死。"
冬天来得格外早。每天放学,我都绕道去河滩割枯苇。枣红马学会了自己用嘴扯开冰碴子找草根,它的长睫毛上总是结着霜花。有天我发现马槽里多了半瓢麸皮,张老汉的破棉袄袖口却沾着面粉——他准是又去粮站扛麻袋了。
开春时,村里来了个收马的贩子。他围着枣红马转了三圈,突然掀开马唇看牙口:"老马了,值这个数。"张老汉把烟袋杆往鞋底上磕了磕:"不卖,这是咱生产队的功臣。"那天夜里,我摸黑把自家菜园新发的菠菜全拔了。月光下,马嚼菜根的声音像下雨。
惊蛰那日,枣红马突然不见了。我和张老汉寻遍全村,最后在知青旧屋后找到了它。这畜生正站在破窗前,用头拱着窗棂——屋里堆着当年知青留下的半麻袋陈玉米。张老汉笑得直咳嗽:"好小子,比人还精!"他掰下几粒玉米放在掌心,马却扭头把玉米往我这边顶。
夏收过后,枣红马居然胖了一圈。它现在有了新活计,每天拉着吱呀作响的板车,帮张老汉给各家送井水。车辕上总拴着我的旧书包,里头装着马儿最爱的嫩榆钱。有次路过学校,它突然停下不肯走,直到教室里传来我的读书声才甩甩尾巴离开。同学们都说,这马成精了。
昨夜下霜,我起早去添草料,看见张老汉蜷在马槽边睡得正香。枣红马站着没动,用尾巴给他挡风。我轻轻放下背篓,里面是刚从自留地刨的最后一茬红薯藤。马儿低头嗅了嗅,突然舔了舔我的脸——热乎乎的,带着青草味的舌头,像块会动的粗毛巾。
《别饿坏了那匹马》续写
那匹马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再次光顾书摊的那天。
当我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,一路小跑穿过三条街时,夕阳已经把书摊的帆布染成了橘红色。远远地,我看见那匹老马还拴在电线杆上,可书摊的位置却空荡荡的——没有木箱,没有旧书,连一片纸屑都没留下。
"小伙子,你找谁呀?"卖冰棍的老太太从树荫下探出头,"那个摆书摊的瘸腿老头啊,今早搬走了。说是回老家养马去喽!"
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。摸出书包里那本《红岩》,封面上还留着老人用报纸仔细包过的痕迹。书页间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是昨天老人塞给我的:"这页印错了,别被老师发现。"
冰棍化成的水滴在脚边,我突然想起什么,转身冲向巷口的小卖部:"阿姨,您见过那匹枣红马吗?就是总在书摊旁边吃草的那匹......"
"早拉走咯!"老板娘擦着柜台说,"今早来了辆卡车,那老头把马装车时,马还直尥蹶子呢。说是要拉到什么马场去......"
暮色漫上来时,我蹲在曾经摆书摊的位置,手指摩挲着青石板上的划痕。那是老人总用砖头压着书角留下的印记。忽然有匹马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,我猛地抬头——路灯下,那匹枣红马正站在街角,尾巴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草屑。
"老爷爷?"我踉跄着跑过去,可卡车早已不见踪影。马儿歪着头看我,湿漉漉的眼睛像两潭深井。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,是老人常有的那种粗糙的温柔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教室里发现个鼓囊囊的信封。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,最上面压着张纸条:"够你买十本书了。那匹马啊,其实是邻居家的,借我演了这场戏。——残疾书摊主"
放学路上,我特意绕到巷口。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就像老人常坐的那把破椅子。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书墨香,恍惚间,又看见那个微驼的背影正蹲在地上,把包好的书一本本码上木箱,枣红马安静地啃食着脚边的青草。
后来我常想,或许那匹马从来就不需要草料。它只是老人编织的一个温柔谎言,好让一个爱书的孩子,永远相信这个世界上,有人愿意为别人的梦想买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