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雨
清晨的雨丝斜斜地织着，把烈士陵园的松柏洗得发亮。爷爷的黑伞压得很低，伞骨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袖口滑落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斑。他手里的白菊用红绳捆着，花瓣边缘沾着的露水，像谁没擦干的眼泪。
墓碑前的青苔刚被人清理过，奶奶用带来的软布擦拭着碑上的名字。“你外公最爱干净，” 她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沉，“当年在战场上，他的绑腿都要叠得方方正正。” 我蹲下来把青团摆在石台上，芝麻馅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，在雨雾里慢慢散开。
下山时遇见穿校服的小学生，他们举着自制的小白花，排着队往纪念碑走。带队老师的讲解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，某个戴红领巾的男孩突然对着墓碑敬礼，他的书包上挂着的搪瓷像章，和爷爷别在胸前的一模一样。
外婆在老宅的天井里摆了张竹桌，碟子里的炒米糖还冒着热气。她用筛子晒着去年的新茶，茶叶在雨里舒展着，像无数只绿色的小翅膀。“你外公以前总说，清明的雨是活人的思念，” 她往我碗里添了勺艾草粥，“落到土里，就能让长眠的人闻到春的味道。”
午后雨停时，我在阁楼发现个旧木箱。里面的军用水壶锈迹斑斑，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照片：穿军装的外公站在油菜花田里，笑得露出白牙。照片背面的字迹被水浸过，依稀能辨认出 “等我回家” 四个字。阳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，照在水壶的铜盖上，反射出的光点在墙上跳动，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星。
傍晚帮奶奶收衣服时，发现晾衣绳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。“这是你外公的，” 奶奶的手指抚过领口的补丁，“他总说穿着它干活自在。” 风穿过衣摆时，发出轻轻的声响，像谁在耳边低语。远处的田埂上，有人在烧纸钱，袅袅青烟里，新插的柳条正抽出嫩黄的芽。
清明雨
清晨五点半，雨丝把天空织成一张银灰色的网。我跟着父亲走在山路上，他左手提着竹篮，右手攥着把新买的镰刀。刀刃偶尔碰到石阶，发出"铮"的轻响，惊醒了路边打盹的蒲公英。
爷爷的坟前长满了野茅草，父亲弓着腰清理时，后颈露出一截晒伤的皮肤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拔草，却被锯齿状的草叶划破了虎口。血珠渗出来的刹那，父亲突然按住我的手腕——原来墓碑左下角有个蚂蚁窝，黑压压的蚁群正搬运着半粒野果。
"你爷爷最爱看蚂蚁搬家。"父亲掏出皱巴巴的手帕给我包扎。他讲述时，山雾正漫过坟头的青苔：七岁的爷爷如何趴在晒谷场看蚂蚁运麦粒，三十八岁的爷爷怎样教他分辨益虫害虫。这些故事像雨水渗进泥土，我第一次知道，石碑下埋着个会对着瓢虫吹口哨的年轻人。
供品摆好时雨势渐大。父亲点燃香烛，火苗在雨幕中倔强地亮着，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墓碑上。他忽然说起去年在工地摔断腿时，梦见爷爷举着煤油灯给他引路。"老头子的背影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松树。"父亲笑着往火盆里添纸钱，火光映亮了他眼角的细纹，那里积着未落的雨水。
下山时父亲摘了朵野杜鹃别在耳后，猩红的花瓣衬着他灰白的鬓角。山脚新坟前，有个穿雨衣的小女孩正认真擦拭照片。父亲默默把剩下的金纸放在她篮子里，动作很轻，像放下一片羽毛。
清明节那天
清明节的早晨，我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。灰蒙蒙的天空像被浸了水的宣纸，压得人心里发闷。奶奶早就在厨房里忙碌，蒸笼里飘出艾草的清香，混合着糯米粉的甜味，在潮湿的空气里氤氲开来。
"小满，来帮忙包青团。"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。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去，看见竹匾里整齐地码着碧绿的团子，像一个个温润的翡翠。奶奶的手在面团间翻飞，捏出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青团，动作娴熟得像在表演魔术。
雨下得更大了，打在老屋的青瓦上，叮咚作响。爸爸和叔叔们提着竹篮出门扫墓，篮子里装着金黄的纸钱、香烛和奶奶亲手做的青团。我站在门槛上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，忽然想起去年清明，爷爷还和我们一起包青团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教我捏出漂亮的褶皱，现在想来，那些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流淌。
午后，雨终于停了。我跟着奶奶去后山采艾草。泥土松软湿润，踩上去能感觉到大地的呼吸。艾草的清香在雨后格外清冽，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。奶奶说，艾草最懂人心，知道清明时节人们需要它来驱寒祛湿。我摘下一片嫩叶放在鼻尖轻嗅，那苦涩中带着清甜的味道，像极了思念的滋味。
傍晚时分，爸爸他们回来了。叔叔的裤脚还沾着泥点，爸爸的鬓角也湿了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平静的神色。奶奶把热腾腾的青团端上桌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眼睛。我们围坐在老榆木桌旁，谁都没有说话，只有筷子夹起青团时，发出轻微的"咔嗒"声。
夜深了，我躺在床上，听见窗外雨滴敲打芭蕉的声音。奶奶说过，清明时节的雨是天空的眼泪，浇灌着地下的新芽。我望着窗外的月光，忽然明白，清明不仅是一个祭奠的节日，更是一个关于记忆与传承的日子。就像奶奶包的青团，每一粒糯米都包裹着对先人的思念，每一片艾叶都承载着生生不息的希望。
在这个雨天的清明节，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，尝到了青团的甜苦，更感受到了血脉里流淌的温度。或许这就是清明的意义——让我们在追忆中学会珍惜，在思念中懂得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