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。而我的行囊里最沉重的,不是成功的喜悦,而是一份晶莹的遗憾。它如一枚温润的玉石,在岁月的摩挲下,愈发闪烁着内在的光芒。
那枚“玉石”,是祖父未能传授给我的手艺——制作油纸伞。祖父是镇上最后的制伞匠,他的作坊里总是弥漫着桐油和竹子的清香。我曾无数次蹲在门槛上,看他将削薄的竹篾弯成完美的弧线,用丝线纵横穿插,如同在编织一片天空。他总说:“丫头,等你再大些,爷爷就把这手艺传给你。”而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外面的世界,以为来自未来的召唤更加响亮。
直到那个秋天,祖父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细如发丝的伞骨再也穿不过针眼。我才蓦然惊觉:有些门,正在我身后缓缓关闭。我搬来小板凳,坐在祖父身边,想要抓住最后的时光。可是已经太迟了,他的手再也无法演示那些精妙的动作,只能用语言描述:“选竹要选冬竹,质地最密实;桐油要刷七遍,每一遍都要等前一遍干透……”我手忙脚乱地尝试,做出的伞骨却总是歪歪扭扭。
祖父去世前,将一把未完工的油纸伞交到我手中。三十六根伞骨已经扎好,伞面却还空着。“剩下的,”他说,“要你自己来完成。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摸到他指尖的温度,透过竹篾,冰凉而深刻。
如今,这把未完成的伞随我走南闯北。在异乡的雨季,当我撑起现代的钢架伞,总会想起祖父作坊里的桐油香。我终究没有学会制作完整的油纸伞,但这个遗憾却成了我最珍贵的行囊。
它教会我: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被完整传承,不是所有的门都能从容跨越。正是这份未完成,让我永远保持着对传统技艺的敬畏;正是这份遗憾,让我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,依然愿意慢下来,倾听那些即将消失的声音。
每当我打开行囊,看见那未完成的油纸伞,我就明白:完美的行囊装不下天空,而遗憾如隙,让光照进来。这份遗憾的重量,让我在人生的旅途上走得更加沉稳;这份未完成的美丽,让我永远有方向可以回望,有梦值得追寻。
原来,最美的行囊从来不是装满的,而是留白的。正如月缺比月圆更耐人寻味,未完成的乐章最让人魂牵梦萦。带着遗憾上路,才是人生最深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