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晚自习的夜，总是被试卷的惨白和日光灯的冷青填满。那个四月深夜，当我拖着灌铅的双腿走出教学楼，突然陷入一片浓黑——停电了。
“完了，还有半张卷子...”身旁传来哀叹。同学们纷纷打开手机照明，惨白的光圈在路面晃动，像一个个移动的囚笼。
我也摸出手机，却在点亮前刹那停住。眼睛突然适应了黑暗，我看见了——看见满地月光。
原来那晚农历十六，圆满的月悬在天心，水银般的月光泼洒下来，梧桐树影碎成银币，教学楼化作墨色剪影。美得让人心惊，而我们整整一晚埋头做题，竟无人察觉。
“快走吧，宿舍快关门了。”催促声响起。
我却鬼使神差地关掉手机，弯腰作了一个奇怪的动作——双手虚捧，像掬水般拾起一捧月光，轻轻放入书包。同学愣住：“你干什么?”
“拾点月光，回去照亮。”我自己也惊讶于这诗意的回答。
那晚我真的在宿舍阳台上，就着月光补完了卷子。不是比喻——当我摊开试卷，银辉恰好铺满纸面，字迹清晰可辨。晚风拂过，带来栀子花的初香。我第一次在做题时感到心跳而非头痛。
后来我总想起那个夜晚。我们追逐着各种人造的光源：更高的分数，更亮的屏幕，更炫的履历...却遗忘了头顶这盏最古老的灯，它免费而慷慨地照耀了人类数百万年。
那次以后，我成了月光的收藏者。压力山大时，我就取出那晚的月光——它其实一直在那里，在我心室的某一格，安静地发着光。它提醒我：无论多么功利的时代，都要为美预留一扇窗。真正的光明，有时恰恰来自我们暂时逃离光源的勇气。
今年高考作文题出炉时，考场里响起一片沙沙书写声。我抬头望向窗外，烈日当空。但我知道，只要我愿意，随时都能拾起那晚的月光——它永远如银币般滚烫地躺在记忆深处，等待任何一个需要照亮的时刻。
那一次，我拾起的不是月光，是在功利世界里打捞自己的勇气。此后所有至暗时刻，我都记得：人间永远有免费的月光，可供任何一个落魄诗人随时取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