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岁之前的夜晚,是属于题海与荧光的。直到那个停电的夜,我才第一次与孤独面对面——没有手机,没有习题,只有一个被突然抛回原始寂静的自己。
起初是恐慌。心脏在黑暗里擂鼓,双手无处安放。我下意识摸向手机,却只触到冰凉的桌面。原来当所有外界信号切断时,人首先听见的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。
继而愤怒。凭什么是我?同学们此刻一定在灯火通明的自习室继续冲刺,而我却被困在这片荒野般的寂静里。我捶打床板,像被困的兽。
然后,奇迹发生。
当愤怒耗尽,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渐渐漫上来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板铺成银毯。我忽然听见很多声音:老樟树的夜吟、远处火车的叹息、甚至自己睫毛眨动的轻响。这些白昼被喧嚣淹没的声音,此刻如此清晰。
我尝试与孤独对话:“你是谁?”
它竟以我心里的声音回答:“我是你丢弃的碎片,是你赶路时落下的魂魄,是你用刷题声掩盖的心跳。”
那个夜晚,我们谈了许久。它带我重访童年的树洞,少年的球场,那些我曾以为无关紧要的瞬间。它说:“看,这才是你。不是排名表上的数字,不是作文里的套路,是会在月光下发呆的、具体的这个人。”
凌晨三点,电来了。日光灯惨白地照亮房间,像一场魔法突然失效。我慌忙关掉所有灯,试图召回刚才的秘境,却只留下普通的夜。
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。
从此我学会定期与孤独面对面。有时是在清晨提前醒来的十分钟,有时是在人群中的突然抽离。我不再视它为敌人,而是最诚实的诤友——它永远直言不讳,告诉我哪些热闹是麻醉,哪些独处是生长。
高考前夜,我又一次主动切断电源。月光依旧,而这次我先开口:“老朋友,又见面了。”
孤独微笑不语,只是展开一幅星空图——那些曾让我恐惧的深邃,原来都是埋藏宝石的矿脉。
如今我依然奔波于各种喧嚣,但心底始终为孤独留着一把椅子。我知道当世界太过嘈杂时,总有这样一个地方:万物静默,如最初的夜。而我与自己,终于可以面对面,完成那次停电夜里未尽的对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