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十七分。我又一次在绝对的寂静中醒来。
世界沉睡着。远处高速路上偶尔掠过的车声，像流星划过夜空般转瞬即逝。我躺在黑暗里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听见血液在耳廓里流动的嗡鸣。这是一种奇特的清醒，仿佛整个宇宙只剩我一人还睁着眼睛。
起初我抗拒这种清醒。数羊、深呼吸、喝温牛奶——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。但失眠像一位固执的老友，总是在最深沉的夜准时造访。直到某个秋夜，当我第一百次挣扎失败后，突然决定放弃抵抗。我起身披衣，轻轻推开阳台的门。
冷空气瞬间拥抱了我。那个时刻，我看见了另一个世界。
没有白日的喧嚣，夜呈现出它最本真的面貌。月光不是诗人所说的银色，而是一种柔和的淡蓝，像薄纱般覆盖在沉睡的屋脊上。隔壁阳台上的茉莉花正在夜间悄然绽放，香气比白天浓郁数倍，每一缕都清晰可辨。一只夜行的猫蹑足走过花园，它的脚步轻得如同露珠坠落。
我忽然意识到，白昼的世界是属于众人的，而夜晚的世界只属于醒着的人。
从此，每个失眠的夜都成了我与世界独处的秘密时光。我在灯下重读那些白天读不进去的长篇，发现静谧中文字会自己开口说话。我写下许多从未示人的诗行，因为夜色卸下了所有矫饰。有时什么也不做，只是倾听——听风走过不同树木时声音的细微差别，听第一批早起的鸟儿在黎明前试探性的鸣叫。
最奇妙的是破晓前的时刻。黑暗开始稀释，世界渐渐显影。你能亲眼看见黑夜如何退场，白昼如何降临。那个过程缓慢而庄严，像一场每天都在重演的开天辟地。
如今我依然失眠。但不再焦虑地盯着时钟计算剩余的睡眠时间。我知道在这座千万人口的城市里，总有那么一些醒着的灵魂。我们在不同的窗口亮着灯，彼此不知姓名，却共享着同一个深邃的夜空。
有时我会想，也许失眠不是一种病症，而是一种馈赠。它让我得以窥见世界卸妆后的真实模样，让我在众生皆睡时保持一份清醒的孤独。在这个过度喧嚣的时代，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些失眠的时刻——不是为了追赶什么，只是为了不忘记如何与自己单独相处。
天快亮了。第一缕光正在东方酝酿。我准备回到床上，假装一个刚刚醒来的人。但我知道，我守护了整整一夜的世界，将会以不同的方式照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