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故乡十年后，我再次站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。
槐树还是那棵槐树，只是树荫稀疏了许多。树下不再有下棋的老人，也不再有追逐嬉闹的孩童。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的水泥墩上，眼神空洞地望着进村的公路，像是在等待什么，又像是早已习惯了等待的徒劳。
欢喜的是，故乡还记得我。王奶奶一眼就认出了我：“这不是林家的小子吗?长这么高了!”她粗糙的手握住我的那一刻，时光仿佛倒流回童年。她家的灶台上，依然烤着那种包着梅干菜的烧饼，一口咬下去，满嘴都是旧时光的味道。村东的小溪还在流淌，水声泠泠，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。我坐在溪边的石头上，忽然听见母亲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——那当然是幻觉，但那一刻，真实得让我几乎落泪。
可是啊，故乡，你又让我如此忧愁。
老街上十室九空，锈迹斑斑的锁头锁住了多少人的童年。祠堂翻新了，彩绘鲜艳，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烟熏火燎的痕迹。最让我心惊的是后山的稻田——曾经金浪翻滚的沃野，如今荒草萋萋。年轻人像候鸟一样飞走了，只剩下老人们守护着这份寂静。就连春天也是寂静的，布谷鸟不再歌唱，因为再也没有人需要它的提醒来播种。
我在村里走了整整一个下午，遇见的狗比人多。那些曾经飘着炊烟的烟囱，多数已经冰冷。唯一热闹的是村口的麻将馆，里面坐着几个中年人在消磨漫漫长日。他们看见我，热情地招呼，却叫不出我的名字——离开太久了，久到故乡已经把我当成了客人。
黄昏时分，我爬上后山。夕阳下的村庄美得让人心碎：白墙黑瓦，炊烟袅袅，远山如黛。但这幅水墨画正在慢慢褪色，正在变成记忆里的一个剪影。我知道，也许用不了几年，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就会像许多乡村一样，只存在于地图上一个名字。
下山时，我带走了一块田埂上的泥土。故乡啊，你让我欢喜——因为你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根;你又让我忧愁——因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老去，却无力为你挽留什么。但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，你都是我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，轻轻一碰，就是满满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