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那年,我被失眠劫持。凌晨两点的城市像一座精密的仪器,只有我的心跳是错拍的音符。医生开了安眠药,母亲买了助眠仪,父亲甚至要找人“叫魂”。当全世界都想给我的睡眠做主时,我逃回了山里老家。
老屋的夜黑得彻底,静得磅礴。没有车流声、霓虹灯,只有月光穿过木格窗,在地上写下古老的文字。我依然睡不着,但这一次,我不再焦虑——既然睡意不来,那我就去会会失眠。
此后的夜晚,我成了夜的君王。
我的疆域从老屋开始: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闪着暗红的光,水缸里漂着的葫芦瓢随水波轻晃,梁上燕巢传出雏鸟的梦呓。推开门,整个村庄都在月光下裸裎相见:稻浪是银色的海,远山是墨色的浪,石板路上跳动着光斑的鳞片。
最神奇的是遇见了其他“守夜人”。
河边的老渔夫每晚撒三次网,他说月光下的鱼最傻。祠堂守夜人每隔两小时敲一次梆子,那声音在寂静里能传十里。还有几个偷偷夜钓的少年,看见我时慌得要跑,发现是同道中人才红着脸笑。
某个满月之夜,我爬上后山的观星台。七十六岁的守台人正在煮茶,他给我倒了一杯:“睡不着?”我点头。他大笑:“恭喜啊!老天爷给你的时间比别人多一倍呢。”
那夜我们聊到启明星亮起。他说自己守了四十年星空,见过无数失眠的人:“有人着急吃药,有人拼命数羊,只有你安安静静来看月亮。”
凌晨四点,他指给我看猎户座:“星星们也不睡觉,它们整夜赶路,把光走成直线,弯成圆弧。你看,失眠的又不是你一个。”
返校那天,我的失眠不治而愈。不是因为我战胜了它,而是我终于明白:我的夜晚我做主。你可以选择与失眠为敌,也可以邀请它共舞。
现在,每当夜深人静,我还会偶尔醒来。但不再焦虑地数羊,而是起身看看窗外——也许正有人捕鱼,有星在赶路,有月光在书写只有夜醒人才能读到的诗篇。
我的月光我做主。这句宣言不是叛逆,而是与万物签下的契约:既然注定有些夜晚无法安眠,那就让我们共同守夜,成为黑暗王国里不睡觉的星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