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修理铺在镇东头,每天清晨五点准时亮灯。三十年来,邻里听惯了他敲打铁器的叮当声,却几乎没听过他说话。母亲说,父亲年轻时爱唱歌,直到那年锅炉意外,热浪灼伤了他的声带。
于我而言,父亲的沉默是童年最委屈的旋律。家长会上,他永远坐在最后排,像一尊哑巴雕塑。同学们炫耀父亲教骑车、讲童话时,我只能低头抠手指——我的父亲,连一句“小心摔跤”都说不出口。
高二那年,我迷上吉他,加入乐队。每次排练结束,总看见父亲等在巷口,身影被路灯拉得悠长。伙伴们打趣:“你爸真酷,像保镖。”我苦笑,心里盼着他能像别人父亲那样,问问今天学了什么新歌。
直到演出前夜,我的吉他弦突然崩断。商店已关门,我急得团团转。父亲看了看断裂的琴弦,转身走进工作间。一小时后,他递来六根手工打磨的琴弦——用他修锅炉的不锈钢丝细细改制,每根都闪着银光。
“试试。”他挤出沙哑的两个字,像生锈的门轴转动。
那是我听过最动人的声音。第二天登台,手工琴弦在指尖震颤,我忽然明白:父亲把所有的歌都藏进了钢铁里。他沉默的三十年,是一首用扳手、铁锤和汗水谱写的乐章。每个清晨五点的灯光,都是这首歌的第一个音符;每根他亲手打磨的螺丝,都是这首歌的休止符。
如今我也成为父亲。深夜哄睡女儿后,总会想起父亲的工作间。那些无声的岁月里,他其实每天都在歌唱——用坚守的节拍,用付出的和弦,用如山般深沉的爱谱写着无言的乐章。
原来最深的歌从不喧嚣。它藏在粗糙手掌的纹路里,藏在凌晨点亮的光晕里,藏在说不出口却做得到的所有付出里。父亲的沉默,是我生命里听过最恢弘的合唱,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:爱不必响亮,深沉即是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