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刚爬上青瓦檐角,老槐树下的石磨就转了起来。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推着磨杆,雪白的豆浆顺着石槽缓缓流淌,像一条银线串起整个家族的晨光。
我们这个三百多口人的大家族,住在连成片的青砖小院里。每到腊月廿三,二十多张八仙桌在祠堂前摆开,太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枣木蒸笼叠得比人还高。婶子们揉面的手沾着面粉,像一群白蝴蝶在案板间穿梭;叔伯们抬着整扇猪肉穿过巷弄,笑声撞得红灯笼直晃悠。小孩子们挤在厨房门口,眼巴巴盯着锅里翻腾的糯米丸子,那股甜香混着柴火灶的松烟味,就是记忆里最浓的年味。
春分时节最热闹。族里德高望重的爷爷带着男丁们修缮祠堂,女眷们就在后院支起大锅熬艾草汤。我蹲在阶前看堂姐用红纸剪燕子,她灵巧的手指翻飞间,纸屑像红色的蝴蝶落在青石板上。傍晚时分,全族人聚在百年银杏树下,八十岁的太奶奶坐在藤椅里,听重孙们朗诵新学的诗文。晚风送来井水冰镇的西瓜香,蝉鸣与说笑声在枝叶间织成清凉的网。
去年中秋格外特别。留学归来的堂哥用无人机拍全家福,镜头里三百多人穿着统一的藏青色唐装,像一片深色的海涌向镜头。表妹们跳起自编的扇子舞,伞面上绣着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流转银辉。当十八代同堂的族谱在香案上徐徐展开,最年幼的孩子将写着心愿的红绸系上百年老桂树,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落进每个人碗里的桂花羹里。
如今每次推开朱漆斑驳的院门,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乡音:厨房里剁馅的"咚咚"声,井台边打水的"吱呀"声,晒谷场上孩童追逐的笑闹声。这些声音像老屋梁上的燕巢,年复一年哺育着我们的温情。在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,我们一族人始终守着石磨转动的节奏,在晨昏交替间咀嚼着最朴实的幸福——原来最珍贵的传承,就藏在这些共享的烟火气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