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退休后，开始每天把母亲的轮椅推到阳台上晒太阳。
母亲患阿尔茨海默症三年，记忆像退潮般一点点消失。她渐渐不认得我，最后连父亲也忘了。医生建议多晒太阳，于是每天上午九点，父亲都会准时把母亲推到阳台的阳光下。
我每次回家，总看见这样的画面：母亲安静地坐在轮椅里，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。父亲坐在她身旁的小凳上，一手握着她的手，一手举着旧相册，不停地讲述着那些泛黄的往事。
“这是咱们结婚那天，你穿着红棉袄，笑得眼睛都没了。”
“这是儿子满月，你抱着他舍不得撒手。”
“这是咱们去北京，在天安门前照的。”
母亲毫无反应，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，像撒了一层金粉。有时她会突然问：“你是谁?”父亲总是耐心回答：“我是你老伴儿。”然后继续他的讲述。
我劝父亲休息一下，母亲反正也听不懂。父亲摇头：“阳光能杀菌，说话能通心。她虽然记不得事了，但心还通着。”
有一天，我提前回家，看见父亲趴在母亲膝上睡着了。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他们，母亲的手竟轻轻抚摸着父亲的头发，眼神异常温柔。那一刻，她似乎什么都记得。
父亲醒来后惊喜万分：“你妈认得我了!”然而片刻之后，母亲的眼神又恢复了茫然。但父亲更加坚信：“她只是迷路了，我要天天给她指路。”
从此，父亲讲得更起劲了。他不仅讲往事，还讲新闻、读报纸，甚至学着说网络用语，就为博母亲一笑。那个沉默一辈子的男人，把一辈子没说完的话，都说给了不再认识他的妻子。
某个午后，我看见母亲在阳光下微微笑了。虽然转瞬即逝，但父亲像中了奖般高兴：“你看!她听懂了!”
我突然明白，父亲守候的不是母亲的记忆，而是爱的本能。阳光下的每一天，都是他对抗遗忘的仪式。即使母亲什么都忘了，爱也会替她记住——记住有一个男人，每天在阳光下，为她守望回家的路。
世上最深的守望，不是我认识你，而是即使你忘了我，我依然认得你。阳光会西斜，记忆会褪色，但爱永远是照亮归途的那道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