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冬天,是被风刮出来的。风像一把冰冷的刻刀,把天地雕琢得坚硬而锐利。人们裹紧棉衣,行色匆匆,仿佛慢一步就会被冻僵在这个季节里。
那个黄昏,我在街角看见了王爷爷。他坐在小马扎上,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糖堆摊子。冰糖葫芦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,像一串串凝固的火焰。可没有人停留——太冷了,冷到连甜味都失去了诱惑。
王爷爷是这条街上的老风景。他说他在这卖了四十年糖堆,看着这条街从尘土飞扬到高楼林立。他的糖堆熬得最好,冰糖透亮,山楂饱满,咬一口,酸甜会在舌尖跳舞。可这个冬天,舞步似乎被冻住了。
“丫头,来一串吧。”他看见我,眼睛亮了一下,那光亮很快又被寒风吹散。我掏出钱,挑了一串最大的。糖壳在齿间碎裂,发出清脆的声响,酸味瞬间涌出,让我打了个激灵。
“今天还没开张呢。”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,手上的裂纹像干涸的土地。“现在的人啊,都不吃这个了。说太酸,说太土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要散在风里。
我站在那儿,不知该说什么。突然看见王爷爷转过头去,很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。
“风大,迷眼睛。”他嘟囔着。
可我分明看见,那一滴泪珠已经在他深深的皱纹里冻结了,像一颗小小的冰晶,挂在他古铜色的脸颊上。冬天的泪原来是不会流淌的,它刚一出生就被冻结,凝固成一颗透明的琥珀,里面封存着四十年时光的温度。
那一刻我明白了,王爷爷卖的不是糖堆,是一个时代的甜味。而我们这些匆匆路过的人,正在用冻结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最后温度。
天彻底黑了,王爷爷开始收摊。他把没卖出去的糖堆一个个装进木箱,动作缓慢而郑重,像是在举行一个无人观看的告别仪式。
路灯亮起,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瘦小。那颗冻住的泪珠依然挂在他的脸上,反射着昏黄的光。
冬天还会再来,风还会再刮。只是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,这个街角还会不会有一个老人,守着一串串晶莹的糖堆,等待有人愿意尝一口时间的酸甜。
而那滴冬天的泪,永远地冻在了我的记忆里——它是一个时代告别时,最小的那个音符,冰凉,透明,却重得让人心头发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