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冬凌晨，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冰冷如霜。母亲突然攥紧我的手，指向空无一人的墙角：“他来了。”我顺她目光望去，只有一把孤零零的等候长椅。
“谁来了?”
“收账的人。”母亲声音平静，“他拿着我的账本。”
化疗后的谵妄中，母亲开始逐条念诵她所谓的“人生账单”。每一句都像一片雪花，轻轻落下，却冰冷刺骨。
“三十七年又六个月，”她闭眼细数，“这是你欠我的陪伴。你七岁发烧那夜，我守到天明，该计八小时;你中考前我熬的百夜粥，每夜计一小时;你大学四年，我每周末在电话边的等待，共计二百一十六小时...”
我握住她枯瘦的手，泪水滴在白色床单上。“这些不算账，妈。”
“怎么不算?”她突然睁眼，目光清亮如年轻时，“爱都是时间变的，时间就是生命。”
她继续念着，声音越来越弱：“还有，你出生时我许的愿——愿折我十年寿，换你一生平安。这该记在贷方...”她咳嗽起来，“现在，死神是来核销账目的。”
我再也忍不住，跪在床前：“那我欠您的呢?您喂的第一口饭，缝的第一件衣，夜里盖过的无数次被子...这些怎么算?”
母亲笑了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：“傻孩子，母亲的爱永远在贷方。你看，”她指向虚空，“我的账本上，这些数字都在发光。”
她最后说：“告诉收账的，我自愿核销所有债务。唯一的要求是——”她深吸一口气，“把我剩下的时间，全部转给你的账户。”
监测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直。就在那一刻，窗外的雪突然停了，第一缕晨光照进病房，恰好落在母亲安详的脸上。
我终于明白：原来世上最深的爱，就是把死亡做成礼物，把离别写成祝福。死神带走的只是数字，而母亲在生命账簿的最后一页写道：“所有给予，皆为馈赠;所有付出，永不索偿。”
这份账单永远不平衡——因为爱在天平的一端，永远向下倾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