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，我站在即将被推平的老街尽头，看最后一抹夕阳为青瓦白墙镀上金光。推土机在百米外轰鸣，而眼前的天蓝得纯粹，草碧得柔软，云白得飘逸，风清得沁人。这般天地大美，却像一首为逝去而奏的安魂曲。
记忆中，这样的天色总是与外祖母相连。她坐在老槐树下，指着云朵教我认：“那是天马，那是仙鹤，那是神仙的坐骑。”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荡，仿佛随时会随云而去。草丛里有蟋蟀鸣叫，她说那是大地的心跳。风清的日子，她晾晒衣物，整个院子飘满阳光的味道。那时的天蓝草碧，是童年最温暖的襁褓。
可是从何时起，我竟忘了抬头看天?
城市像贪婪的巨兽，吞噬着田野、老街、池塘。我在水泥森林里奔波，透过大厦玻璃幕墙看到的天空，被切割成冰冷的几何图形。空调取代了清风，人工草坪取代了碧野，我们活在恒温恒湿的囚笼里，却自以为征服了自然。
直到这个黄昏，站在废墟之上，我才猛然惊醒：我们一路高歌猛进，用推土机碾过记忆，用高楼遮蔽天空，用雾霾玷污白云。当最后的田野变成工地，当最后的老井被填平，我们失去了不仅仅是风景，更是与天地对话的能力。古人见云起而思故乡，听风吟而知秋意，我们却只剩手机里天气预报的推送。
天依然蓝，草依然碧，云依然白，风依然清。变的不是天地，是我们自己。我们亲手建造了隔绝自然的牢笼，然后抱怨四季不再分明。就像此刻，推土机的履带即将碾过这片野草，而草叶依然在风中摇曳，保持着亿万年来与风对话的姿态——不是草要离开我们，是我们要离开草。
夕阳终于沉没。推土机熄火了，世界突然寂静。最后的光线里，我看见一朵白云悠悠飘过废墟上空，那么白，那么从容，仿佛千百年来从未改变。忽然明白：真正的故乡不是地理坐标，而是心灵与天地共鸣的状态。
当最后一片田野消失时，请记得：我们依然可以在一滴露水中看见整片草原，在一缕清风里触摸整个天空。天蓝草碧，云白风清，从来不在远方，只在是否还保有一颗能与天地共振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