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，我在巷口遇见卖姜花的老人。三轮车锈迹斑斑，车斗里却盛开着雪浪般的花。“小姑娘，买一串吧，香得很。”他枯瘦的手递来一串白玉般的花。我摇头走开，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叹：“姜花离了土，活不过今夜喽。”
巷子深处住着陈老师，退休多年的语文教师。她的窗户永远暗着，像合上的书页。据说她丈夫早逝，儿子在国外，已经十年没有回来。人们说她性子孤僻，我却记得小学时她教我认字的样子——她的手温暖干燥，在作业本上圈出错别字时总是说：“每个字都是一朵花，要用心浇灌。”
折返回去时，老人正要收摊。我买下全部姜花，整整十五串。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座移动的花园，浓郁香气钻进鼻腔，又甜又呛。
敲响陈老师的门时，我的心跳得厉害。门开得很慢，她站在阴影里，比记忆中矮小了许多。“谁啊?”声音沙哑得像旧书页摩擦。我把花往前递：“老师，我是您以前的学生...这些花，送给您。”
她愣住了，然后一点点弯下腰，把脸埋进花束里。再抬头时，眼镜片后闪着水光。“是姜花啊...我结婚时，头上戴的就是这个。”她侧身让我进屋，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走进这个房间。
我们坐在堆满书的客厅里，她把花分插在各个角落。昏暗的屋子忽然有了生命。她说起年轻时在乡下教书，每个孩子毕业时都会收到一朵姜花;说起丈夫如何每年夏天为她寻找姜花;说起文字如花，最香的永远不是自己闻到的，而是别人接过时的那份欢喜。
告别时，她坚持送我一本《唐宋词选》。路灯下翻开书页，一朵压制的姜花标本躺在扉页，旁边娟秀的字迹：“赠人玫瑰，手有余香——谢你赠我整个夏天。”
那一刻忽然明白：香气从来不是单向的赠与。当我递出花朵时，已经接过了另一朵更恒久的花——它开在记忆的土壤里，每年夏天，准时重生。
如今每次路过花摊，我都会买一串姜花。有时送人，有时自己插瓶。因为那个黄昏教会我：每个看似孤独的灵魂，都在等待一朵花敲响他们的门。而敲门的人，最终会被千万种香气拥抱。
余香之所以缠绵不绝，是因为它早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，长成了另一片花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