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暑假，我被父母送到山间的外婆家。城里长大的我，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夜晚——没有霓虹干扰的星空泼洒下来，黑得纯粹，静得可怕。
第二夜，我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，窗外忽然飘来一缕香气。那香初闻清甜，细品又带辛辣，像月光有了味道。我推开窗，夜风送来更浓的芬芳，整个人仿佛被香气的瀑布冲洗了一遍。
循着香味，我溜出家门。山径被月光照得发白，两旁的草木黑黢黢的。我有些害怕，但那香气像看不见的绳索，牵引着我往前走。
拐过山腰，我惊呆了——整片荒坡上，野生栀子花开成了雪海。月光下，每朵花都像用白玉雕成，又自己活了过来，在夜风中轻轻摇晃。香气在这里浓得几乎凝成实体，我张开嘴，感觉吸进的不是空气，而是香的结晶。
花丛中站着一个人影。走近才认出是村里的哑叔。他朝我笑笑，继续弯腰采摘栀子花。他的动作极轻柔，指尖在花蒂上一旋，花朵就完整落下，仿佛不是被摘取，而是自愿跟他离开。
我学着他的样子采摘。他摆摆手，示范正确的姿势——不能捏伤花瓣，要留一寸青梗。很快，竹篮里铺满了白玉般的花朵。
天快亮时，哑叔拎起花篮下山。我跟在后面，看他悄悄把花朵分成小束，放在各家窗台上：村头寡妇家，留守儿童的窗前，独居的老教师门口...最后一份放在我家窗台，外婆正在灶前忙碌，晨光中她的白发像另一朵栀子花。
那一刻我忽然懂了：最美的香气不是占有，而是传递。哑叔虽然不会说话，却用整个夏天，把山野的芬芳分给每一个需要安慰的人。
如今回到城里，每当夜深人静，我总会想起那个栀子花开的夜晚。我在窗台养了一盆栀子，花开时香满整个房间。邻居孩子总来嗅花，我便分她一枝。
原来袭人的从来不是花香，而是那份穿过黑暗、叩响心门的温柔。当一个人决定把美好分给世界时，他自己就成了永不凋零的花源，夜复一夜，在这人间吐露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