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父亲，隔着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。
他在深圳的工棚里，我在老家的书桌前。每天晚上七点，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准时响起，像一道数字桥梁连接起两千公里的距离。屏幕上，父亲的脸被像素分割成细小的方格，身后的背景是统一规格的蓝色活动板房墙壁。
“吃过了吗?”
“吃了。”
“钱够用吗?”
“够。”
我们的对话简洁得像电报，每个字都要计算流量。有时网络不好，画面卡顿在父亲欲言又止的嘴角，那个凝固的表情让我莫名心慌。我们明明近在咫尺——能看清对方新添的白发和青春痘，却又远在天涯——连一句“我想你”都要转换成“家里都好”。
直到那个暴雨夜。
台风袭击沿海城市，父亲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。我盯着天气预报图上台风路径，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想象他所在的那个南方城市：工棚会漏水吗?脚手架牢固吗?那些在新闻里一闪而过的灾难画面，突然都有了父亲的身影。
凌晨三点，电话终于响了。视频那头，父亲浑身湿透，背景是摇曳的灯光：“没事，就是信号塔倒了。”他努力让声音轻松，却掩不住疲惫。就在他要挂断时，突然说：“等等。”
画面晃动，他小跑着走出工棚。雨势稍歇，他把镜头对准夜空：“看见没?星星出来了。跟你小时候在老家庭院里看的一样亮。”那一刻，透过模糊的镜头，我仿佛真的看见了星空——不是像素点的模拟，而是真实的、跨越光年的星光。
原来，我们一直都在共享同一片星空。他在这头，我在那头，却都被同样的星辰照耀。物理的距离让我们天各一方，但某些东西却比想象中更近——比如牵挂，比如记忆里相同的星空。
第二天晚上，视频照常响起。但这次，我提前走到了院子里。
“爸，看月亮。”
我把镜头对准头顶的明月：“你那边也能看到吧?”
屏幕里，父亲愣了一下，随即笑出眼角的皱纹：“能，当然能。”
我们不再说话，只是通过小小的屏幕，共享同一轮月亮。原来，最远的距离从来不是公里数，而是心与心之间的沉默;最近的距离也不是面对面，而是即使天涯相隔，仍能看见同一个月亮。
那轮明月，从此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——它永远悬挂在彼此的天空，提醒着我们：所谓远近，不过是心的度量。当思念足够沉重，再远的天涯也会被压成咫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