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,我被父亲摇醒。月光透过窗棂,他的脸像一块被岁月深耕的土地。
“走,跟我去看日出。”他递过一把锄头。

田埂在黎明前是墨色的,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。父亲走在前面,背影与田埂融为一体,仿佛他就是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另一道田埂。
“坐下吧。”他选了一处较高的田埂。
东方开始泛白,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。父亲不说话,只是望着那片渐亮的天光。他的手掌抚过身边的泥土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孩子的头发。
“三十八年了。”他突然开口,“我在这条田埂上,看了三十八次这样的日出。”
我这才知道,从分田到户那年起,每年秋收前的这个清晨,他都会来这里静坐。田埂是他的时钟,曙光是他的日历。
“你看——”他指向东方。
第一缕光恰好跃出地平线,它不是缓缓铺开,而是真的在跳跃——从这条田埂跳到那条田埂,像金色的精灵在玩跳房子游戏。光线触到的每一寸土地瞬间苏醒,露珠变成钻石,稻穗镶上金边。
父亲站起身,走向我们的稻田。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穗稻谷。曙光正好跳跃到他的掌心,稻穗在他手中闪闪发光,仿佛他捧着的不是粮食,而是凝固的阳光。
“土地从不骗人。”他回头看我,笑容在曙光中舒展,“你付出什么,它就还你什么。”
那一刻,我看见父亲站在万千跳跃的光线中,他不再是那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农民,而是这片土地的君王。每一道跳跃的曙光都是他的臣民,每一寸被照亮的土地都是他的疆域。
我突然明白,真正的曙光从来不在天上,而在父亲这样的农人手心里跳跃——在他们粗糙的掌纹间,在饱满的稻穗上,在三十八年如一日的坚守里。是他们,用最朴素的姿势,托起了每一天的太阳。
天光大亮,田埂上的露珠蒸腾成雾。父亲扛起锄头:“回家吧,你妈该等急了。”
他的身影走在晨光里,每一步都踏得坚实。而我终于懂得,每一个在田埂上跳跃的黎明,都是父亲这样的人,用一生的弯腰从土地里请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