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弋江上的老船公摇橹七十年，橹柄磨出的凹槽能盛三滴雨水。他说这江水最懂“善”字——载过迎亲的花船也浮过送葬的纸灯，托起万吨货轮也不忘拥抱失足的落叶。
在周庄双桥边，我见过水做的辩证法。晨雾中的河水软如素绢，却能滴穿桥墩石缝;午后的急流凶似猛兽，转头便乖乖钻进灌溉渠。老茶馆的说书人叩桌作喻：“水从不争辩自己是刚是柔，该成冰时封千里，该化汽时上九霄。”
真正的善水藏在黟县民居的天井里。四方屋檐将雨水汇入明堂，称作“四水归堂”。这些水穿过青石地漏，渗入暗渠，在祠堂前的月塘重逢。风水先生说这是祖宗智慧：流水教导族人，各自奔波终要归源。
徽商故居有幅特殊楹联：“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，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。”墨迹被潮气洇出茸毛边，恰似溪水浸润岩层的耐心。镇上的老会计每晚用算盘对账，珠子碰撞声与窗外雨滴声合拍，他说这是“流水不争先，争的是滔滔不绝”。
新安江畔的支教老师教孩子们唱水：“穿山透地不辞劳，到底方知出处高。”稚嫩童声里，我看见江水正将群山倒影揉碎又拼合，如同把千年智慧碾成金粉，洒向下一个春天。
暮色中登上返程的渡轮，船尾拖出的波纹正在缝合天空与江面。忽然懂得何为“上善若水”——不是教人温顺谦卑，而是授予流动的智慧：既能凿开三门峡的险隘，也愿在江南雨巷里化作一缕烟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