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手心藏着九条河流。最长的生命线起自虎口，沿途分出无数支流：那道深壑是给我织毛衣时钢针戳的，那片硬茧是寒冬洗衣时冻伤的，还有星散的烫痕，像河流途经的湖泊。
七岁那年，我在这片土地上学会认字。她握着我的食指，在掌心描摹“永”字。“点要轻，”她的脉搏在我指尖跳动，“像露珠落在荷叶上。”当我终于写对第八个笔画，发现她的生命线已被汗水晕开，墨迹顺着纹路渗进我的指纹。
最惊心的发现是在手术室外。父亲车祸抢救时，母亲不断揉搓双手，仿佛在准备什么。直到护士递来病危通知书，她突然摊开掌心——那些纵横的沟壑里，竟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满了祈福经文。原来她早将手掌炼成护身符，要与命运谈判。
如今我也到了当年母亲的年纪。给女儿缝纽扣时，她突然抓住我的手：“妈妈，你这里也有小河了。”低头看去，曾经光滑的掌腹已生出细密纹路，恰如当年母亲手掌的微缩景观。
深夜为母亲染发，泡沫滑进她掌心沟壑，竟久久不散。我突然想起地理课上的东非大裂谷——那是大陆分离时地球的伤口。而母亲手上的每道纹路，何尝不是岁月在生命原野上犁出的爱的航道。
晨光中，母亲正在和面。面粉飘进掌纹，像雪落山河。我悄悄拍下这双手，照片备注写着：“这里曾航行过我的童年，现在正泊着她的晚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