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柿子树又熟了，母亲却举起竹竿，把最红的那些“啪嗒”一声打落。我急得直跺脚：“它们还能再长呢!”母亲拍拍我的肩：“让出位置，剩下的才能甜。”那年我十岁，第一次听见“舍”字带着露水的回响。
后来，我把这句话带进了城里的高中。宿舍八个人，抽屉却只有一个。我把新买的台灯塞进同桌的柜缝：“先用吧，我习惯早熄灯。”灯管亮起的一刻，他眼里的光比灯泡更亮。一个月后，他递给我一本手写的物理笔记，密密麻麻的批注，是他深夜替我整理的“提分地图”。原来我舍出一束光，却得到一片银河。
高考前夜，父亲在电话里说：“别报金融了，去学你想学的历史。”我攥着笔，手心全是汗。金融是“热门”，历史是“冷门”，舍谁得谁，像把天平放进火里烤。挂断电话，我在操场跑了十圈，最后把志愿改填考古。那一刻，耳边响起柿子坠地的声音——“让出位置，剩下的才能甜。”
四年后的沙漠考古队，我每天都在“舍”：舍水、舍眠、舍城市里清凉的空调。烈日把皮一层层揭下，我却得到一座被黄沙掩埋的汉代烽燧。当我的刷子轻轻扫过残简上“长乐未央”四个字，忽然明白：舍去的是皮肤，得到的是血脉;舍去的是当下，得到的是千年。
如今回村，柿子树已高过屋檐。我把成熟的果子分给放学的孩子，像母亲当年那样举起竹竿。“啪嗒”一声，柿子落在尘土里，裂出一口金红的笑。我弯腰拾起，递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：“拿去吧，甜的。”她蹦跳着远去，背影像一枚刚得的种子。
原来，人生就是不断让出枝头的过程。舍去一杈红，得到满树秋;舍去一条坦途，得到万里星河。当我们敢于把紧握的拳头松开，世界才腾出空间，让风进来，让光进来，让更甜的未来落在掌心。这，便是舍与得悄悄写下的人生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