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自习下课,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。操场上的灯突然熄灭,我抬头,一片银河像谁打翻的牛奶,从山顶倾泻到头顶。那一刻,所有的公式与考卷被星光蒸发,只剩一个念头:这无边大幕背后,究竟藏着什么?从此,我成了业余“追星人”。

我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台二手望远镜。第一个目标便是月球。当环形山在目镜里浮现,像被炮火犁过的战场,我惊觉:课本上那段“月球是地球的卫士”竟如此单薄。它并非温柔夜灯,而是伤痕累累的战士,用身体替我们挡了四十亿年的陨石子弹。我写下第一篇观测笔记:《月之疤痕,地之铠甲》。
暑假,我乘绿皮火车去云南昭通,与“星空摄影师”老吴会合。海拔三千米,抬头即银河。老吴教我辨认颜色:蓝白的是年轻恒星,橙红的是年迈太阳。我把参数调到极限,第一次拍到M31仙女座大星系,它像一枚被风干的杏脯,悬在黑暗里。老吴说:“它正以每秒一百一十公里的速度冲向我们,四十五亿年后,会和银河系抱个满怀。”我瞬间明白:宇宙不是静态博物馆,而是永不停息的沙场,星系相撞,黑洞吞噬,暗流涌动。而我们,不过是沙场上偶然会思考的尘埃。
回到城市,霓虹把夜空染成暗红色,我却在图书馆找到新的“望远镜”——FAST中国天眼。贵州平塘的群山之间,那口五百米直径的大锅,像地球支起的耳朵,聆听来自十亿光年外的呢喃。我读到“快速射电暴”FRB121102,它像宇宙按下的门铃,重复闪现,却无人知晓是谁在门外。我幻想:也许那是某个文明在呼救,或是一首宇宙诗,被星际介质反复吟诵。我把猜想写进作文,老师批注:“保持好奇,保持谦卑。”
后来,我申请到国家天文台夏令营。在密云观测站,我见到郭守敬望远镜拍下的光谱,每一条谱线都是恒星写给地球的信。科学家用它们计算暗能量,发现宇宙不仅在膨胀,还在加速膨胀,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扯。我问研究员:“我们会因此被抛进更冷的黑暗吗?”他笑答:“未知不可怕,可怕的是停止追问。”那晚,我独自站在天线阵下,听金属骨架在风中低鸣,仿佛整个宇宙在呼吸。
如今,我的望远镜已升级成小型自动跟踪设备,镜头里仍只有模糊星点,但我知道,那些光子在真空里奔跑了千年,只为在这一秒撞进我的瞳孔。它们或许来自一颗早已爆炸的恒星,却把最后的温度留给了我。宇宙并不在意一粒尘埃的仰望,但尘埃可以因仰望而自带光芒。
有人问我:“花这么多时间看天,到底有什么用?”我想起诗人谷川俊太郎的话:“宇宙之所以巨大,是因为它承担了所有无用的东西。”探索的意义,本就不在答案,而在让心灵保持向外生长的姿态。就像此刻,我合上观测本,抬头看见一颗流星划破屋顶,它像一把钥匙,把黑夜划开一道缝——我知道,那后面仍是无尽黑暗,却也藏着下一场惊喜。而我,愿做永远守在裂缝边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