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是水
我愿是水。不是冰川之巅的傲雪，不是大海深处的狂澜，只是天地间最寻常的、流动的水。
如果我是水，我的第一站将是唐古拉山脉的某处岩缝。在亘古的寂静中，我会用千年时间学会等待——等待阳光将冰雪吻开一道裂隙，等待另一滴水的汇入。当足够的同伴聚在一起，我们会开始第一次踉跄的行走。那便是长江的源头了，细弱如丝，却已有了奔向大海的宿命。
我会流过金沙江的险滩，在虎跳峡纵身跃下。不是坠落，是飞翔。在粉身碎骨的瞬间，我读懂了大地的起伏。那些撞击在岩石上的疼痛，都会化成雪白的笑涡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然后我变得宽容，带走岸边的泥沙，却不带走它们的记忆。
我会在某个江南的支流稍作停留。春天，一个浣衣的女子将我掬起，我从她指缝间滑落，带着栀子花的淡香继续前行。夏天，几个光屁股的孩童在我怀里嬉闹，我托着他们稚嫩的身体，感受生命的重量。秋天，一片梧桐叶飘然而至，像一封大地的信笺，我小心地载着它走了很远很远。
最难忘的该是经过三峡的时候。我会放慢脚步，看崖壁上那些深深的纤痕——那是我的老友，千百年来，我们共同见证着人类与自然较量的史诗。我会轻轻抚摸那些痕迹，如同抚摸岁月的皱纹。
当我终于抵达入海口，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。回望来路，我已不是雪山上那滴纯粹的水——我带着高原的沙砾、平原的泥土、城市的倒影、渔歌的旋律。但奇妙的是，我依然是我。
如果我是水，我不会眷恋大海的浩瀚。在某个清晨，太阳会把我接回云端，然后送回唐古拉山脉。我又将开始新的旅程，带着上一次轮回的记忆，和永不更改的初心。
原来，生命的精彩不在于固守纯粹，而在于勇敢地流经万物，最终在包容一切之后，依然记得为何出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