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六点,地铁口吐出最后一股人潮,我站在扶梯上,被灯光推向下面的城市。高楼夹成的峡谷里,夕阳只剩一条金线,像谁遗落的鞋带,很快也被夜色收进口袋。那一刻,城市把背影留给了我——宽阔、冷漠,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。

我跟着背影走进小巷。白天的喧嚣像退潮的水,留下一地碎壳:被踩扁的奶茶杯、印着“招聘”二字的A4纸、还有半块被雨水泡发的广告牌。路灯“啪”地亮起,把这些废弃物照得楚楚可怜。一只橘猫从垃圾桶后踱出,尾巴掠过那张招聘单,像给失败者盖上印章。我蹲下来,它却警惕地跳开,只留下一个跃动的弧,消失在拐角。城市的背影,原来也收留胆怯与流浪。
再往前,是正在拆迁的老居民区。青砖上写满“拆”字,红圈像凝固的惊叫。铁门半掩,院内一株枇杷树探出墙头,果实金黄,却无人采摘。我踮脚摘下一颗,酸涩瞬间炸开舌尖,像尝到十年前偷摘邻居果子的午后。那时,巷口有爆米花响,有爆米花的甜;如今,只有远处塔吊的钢臂来回摆动,像在给记忆做心肺复苏。城市的背影,在废墟上仍固执地生长旧味道。
我走到江堤。夜航船拉响汽笛,灯光在江面犁出一道滚烫的伤口,又迅速被黑暗缝合。对岸的写字楼屏幕循环播放“世界五百强”广告,红蓝光线扫过水面,像给江鱼披上不合身的西装。我低头,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薄如纸片,贴在堤壁上,随着浪起伏。原来,在城市的背影里,我也只是一粒被霓虹照亮的尘埃,渺小却倔强地闪烁。
风起了,带来地铁末班的轰鸣。我转身往回走,把背影留给城市。我知道,明早它还会用同样的高楼、人潮、广告迎接新一批朝圣者;而我,会把今夜捡到的橘猫、枇杷、灯影,悄悄揣进口袋,让它们在人海中发出微弱的光,像一枚枚不肯熄灭的萤火虫,提醒我:
城市的背影再冷,也总有人,把微光攒成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