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天色像被水稀释的墨，灰得发亮。我缩着脖子冲向校门，远远就看见她——橘黄马甲、藏蓝袖套，一把竹扫帚在冷风中“沙沙”作响。扫帚划过地面，扬起细碎的尘雾，像给沉睡的校园梳辫子。那一刻，时间尚早，整条街只有她的背影在动，像一枚倔强的时针，不肯停摆。
我最初记住她，是因为一把钥匙。去年冬天，我匆忙赶去早读，口袋破洞，钥匙悄然滑落。傍晚回宿舍，摸遍全身只剩空气，急得我团团转。夜色里，那位清洁工阿姨推着垃圾车走来，弯腰从簸箕里捡起什么：“这是你的吧?上午在教学楼口捡的。”钥匙在她粗糙的掌心闪着银光，像被找回的月亮。我连声道谢，她却摆摆手，笑纹从口罩边缘挤出：“学生娃丢三落四，可得改。”那双手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灰，却温暖得让我忘了冬夜的刺骨。
第二次留意她，是在盛夏。正午的太阳像滚烫的铁盘，知了声嘶力竭。食堂门口垃圾桶馊味蒸腾，行人掩鼻疾走，唯有她戴着草帽，用铁锹把残羹剩饭铲进垃圾车。汗水在后背画出巨大的地图，橘黄马甲湿透成深褐。忽然，她停下，弯腰捡起一只被压扁的易拉罐，轻轻踩两脚，放进可回收桶。清脆的“当啷”声像给地球降温的冰粒。我递过去一瓶冰水，她笑着摇头：“习惯啦，越喝越渴。”说完，又钻进热浪，像一叶不肯靠岸的小舟。
后来，我加入学校志愿队，周末跟她在操场捡烟头。她教我“顺风扫、逆风簸”，动作麻利得像写字，一笔一划干净利落。闲聊中得知，她的丈夫患病在家，孩子读小学，全家靠她两千块的工资。我小心翼翼问：“累吗?”她抬头看天：“人这一辈子，就像扫地，弯弯腰就过去了。”话音落下，夕阳正好穿过云层，给她镀上一层金边，那一刻，我觉得她像一棵移动的银杏，把尘埃都变成了光。
如今，每当我走过整洁的校道，总会想起那把“沙沙”作响的扫帚。它划破黑夜，也扫净人心;它告诉我：所谓高贵，不在衣领洁白，而在让这个世界因你而干净。记忆中的那位清洁工阿姨，用一把扫帚、一个背影，教会我尊重劳动，也教会我——把平凡的日子，扫得亮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