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枚被汗水浸湿的硬币，至今还躺在我的抽屉里。
小学四年级某个周六的早晨，母亲把我送到公交站牌下，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枚一元硬币。“去吧，”她说，“该学会自己长大了。”硬币很快变得滚烫，像一颗不安的心。
11路公交车轰鸣着驶来，像一头喘息的钢铁巨兽。我被人流裹挟着上了车，投币时硬币在铁箱里发出空洞的回响。车厢里充斥着汽油味、汗味和某种陌生的气息。我紧紧抓住冰凉的扶手，感觉自己像被塞进罐头里的小鱼。
车子猛地启动，我的世界瞬间失衡。窗外熟悉的店铺开始流动，像被水冲散的颜料。卖豆浆的小摊、总飘着烤饼香味的巷口、学校锈迹斑斑的铁门——它们第一次以这样的速度向我告别。我死死盯着窗外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地标。
“下一站，人民广场。”机械的女声响起。我的心跳更快了。一位老奶奶颤巍巍地上车，有人起身让座。车厢摇晃着，不同的人上下下，他们带着不同的表情，奔赴不同的目的地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这个世界比我从自行车后座上看到的要庞大得多。
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新奇中时，一个急刹车让我撞进了前面乘客的怀里。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，我瞥见了窗外——那是我本该下车的站台，正飞速向后远去。
恐慌瞬间攫住了我。我挤到后门，手指紧紧抠着栏杆。车门打开的瞬间，我几乎是跳了下去，踉跄了几步才站稳。回头望去，公交车已经合拢门，继续它的旅程，毫不在意一个孩子的惊魂未定。
我站在完全陌生的街角，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个错综复杂的城市。那一刻，我明白了：成长就是这样一辆单程车，一旦上车，就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站台。而所有关于独立的课程，都始于一次看似平常的告别。
那枚硬币我没有花掉。它记录着一个孩子第一次松开母亲的手，独自面对世界的全部惶恐与惊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