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,海认得我。
海风是最初的问候。它穿过防晒霜和椰树的气味,带着咸腥的凉意,扑进我因暑热而昏沉的胸膛。十七岁的夏天,我把整个青春的重量卸在这片沙滩上。

沙滩是时间的容器。赤脚踩下的第一个印记,迅速被淘洗的海水填平。我蹲下来,看沙粒在指缝流动——那么细,那么金,像被研磨过的光阴。寄居蟹背着它的房子横穿我的影子,我忽然羡慕它:无论走到哪里,都带着家。
海浪是永恒的节拍。它不来不去,永远在来去的路上。我走向它,让漫上脚踝的清凉顺着脊柱攀升。当一个浪头打来,我没躲。水花在胸口碎裂的瞬间,体内某种凝固的东西也随之崩解。原来被海浪击中是这样的感觉——不是疼痛,是唤醒。
“会游泳吗?”身后有人问。是看管浴场的大爷,皮肤黝黑如礁石。
我摇头。
“那你就只是在看海。”他指向远处戏水的孩子们,“他们才是在海里。”
这句话让我在沙滩上坐了很久。是啊,我始终站在安全的边界,用眼睛而不是身体去认识这片海。就像对待那个夏天暗涌的心事,我只敢远远地观望,从未真正纵身跃入。
黄昏时分,我再次走向海水。当身体浮起来的刹那,恐惧与解脱同时攫住了我。我在海浪的托举中闭上眼,听见心跳与潮声重合。原来这就是沉浸——不是被包围,而是成为海的一部分。
多年后的今天,当我在城市楼宇间感到窒息,总会回到那个夏天的午后。我依然记得海水漫过皮肤的颤栗,记得浮起来时吞下的那口咸涩。它告诉我:生命需要的不是安全的旁观,而是危险的拥抱。
那片海早已退潮。但在我体内,永远留下了十七岁的潮声。每一个想要逃离的瞬间,都是海浪在回响——它说,纵身一跃,才是对夏天最好的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