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口的池塘一到六月就像被谁轻轻擦亮,圆溜溜地躺在稻田与桑园之间,阳光一照,闪出细碎的银光。清晨,我提着塑料小桶跟在爷爷身后,沿塘埂的露水踩得"滋滋"响。薄雾浮在水面,像给池塘盖了一层轻纱,偶尔被早起的鱼儿顶破,"扑通"一声,纱又自己缝上。

正午的池塘最热闹。知了在柳树上扯着嗓子,我们一群孩子脱得只剩短裤,像下饺子般"咚咚"跳下水。水花溅到荷叶上,滚成透明的珠子,风一吹,"叮铃"跌回塘里。我潜入浅底,睁眼看见阳光被水波切成千万条跳动的金线,手一抓,却只剩一把温热的泥。抬头换气,远处荷叶下露出排成"人"字的小菱角,嫩得像婴儿指甲。
午后,我们躲进桑树荫,把莲蓬剥得"哗哗"响。莲子白胖,芯却苦得能让人龇牙咧嘴,我们却争相比谁吐得更远。塘对岸,穿蓝布衫的大婶挥动长竹竿,"啪"一声打掉偷吃稻穗的麻雀,竿梢掠过的风带着青涩的稻香,与荷叶的清凉味混在一起,成了夏天独有的气息。
傍晚,夕阳把池水染成蜜糖色,爷爷把拴着蚯蚓的竹竿递给我。浮标是用鹅毛管剪的,轻轻漂在水皮上。不到片刻,浮标猛地下沉,我手忙脚乱往上拽,一尾鲫鱼甩着水珠跃出水面,鳞片被晚霞映成玫瑰色。爷爷笑着把鱼放进桶里,又掬一捧水泼在我脸上,凉得我直缩脖子,却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在荷叶间来回碰撞。
夜幕降临,青蛙接替知了开始演奏。我躺在竹床上,透过荷叶缝看星星,风把塘面的凉气慢慢推过来,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鱼腥。远处传来母亲唤我回家的声音,我应着却不动,生怕一个翻身就惊散这满池的月光。
如今我远离村庄,住进高楼林立的城市。空调机嗡嗡作响,再也闻不到荷叶的清香。但只要闭上眼,那口池塘就悄悄浮上心头:鱼儿啄脚底的痒,莲子苦后的回甘,竹竿划破水面的脆响......它们像一串串风铃,在记忆的檐角叮当作响,为我送来夏日最清凉的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