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记忆的木门,最先听见的总是蝉鸣——那声音像潮水,漫过老家的瓦房,漫过晒谷场,漫过整个童年。

那时的夏夜,月亮是一盏温柔的灯。爷爷把竹椅搬到槐树下,我趴在他膝头,数着天上的星星。蝉在看不见的地方齐声歌唱,声音时高时低,像在为我们的夏夜打着拍子。
“爷爷,蝉为什么要一直叫?”
“它们在找自己的孩子呢。”爷爷摇着蒲扇,扇出的风带着淡淡的烟草味,“每一只蝉都在呼唤自己的名字。”
我信以为真,常常对着梧桐树喊:“小蝉小蝉,你妈妈在这里!”大人们听了都笑,只有爷爷认真地点头:“你再大声些,它就能听见了。”
八岁那年,我第一次在树下捡到蝉蜕。透明的躯壳保持着攀爬的姿势,在掌心轻得像一个梦。爷爷说:“蝉要在地下住七年,才能到地上唱一个夏天。”我把蝉蜕对着月光,突然觉得这小小的身躯里,藏着比黑夜还深的秘密。
最难忘的是停电的夜晚。整个村子陷入黑暗,只有蝉声更亮了。邻居们都搬着凳子出来,摇着蒲扇聊天。王奶奶会唱起古老的歌谣,她的声音和着蝉鸣,像月光一样流淌。我们孩子在晒谷场上追逐嬉闹,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加入我们的游戏。
后来我去城里读书,再也没有听过那样的蝉鸣。城市的蝉声是孤单的,这里一只,那里一只,像走散的孩子。
去年夏天回老家,爷爷的竹椅还在,只是他再也摇不动蒲扇了。我推着轮椅陪他在槐树下乘凉,蝉声依旧,却好像少了些什么。
“现在的蝉,没有从前叫得欢了。”爷爷喃喃道。
我握住他枯瘦的手:“是您的耳朵不如从前了。”
他笑了,我也笑了。
其实我知道,不是蝉声变了,是听蝉的人长大了。但每当夏夜来临,闭上眼,我依然能回到那个有蝉鸣的童年——爷爷的蒲扇还在摇,萤火虫还在飞,而那个数星星的孩子,永远住在蝉声最亮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