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初三最后一个春天，梧桐新叶在窗外舒展。我们都等着听王老师讲解《孔乙己》——这篇讲过无数遍的课文。
王老师走进教室，手里只拿着一本旧书，一支粉笔。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全班愣住了：“今天，我们不分析段落大意，不归纳中心思想。我们来找找孔乙己的闪光点。”
闪光点?那个穿着破长衫、站着喝酒的穷书生?
“谁记得孔乙己教小伙计写字的细节?”王老师问。
有同学念出原文：“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，点头说，‘对呀对呀!……回字有四样写法，你知道么?’”
“看，”王老师的眼睛亮了，“一个自己都吃不饱的人，还在想着教别人识字。你们不觉得，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善良吗?”
教室里静了下来。王老师继续引导：“再想想，他为什么非要穿长衫?真的是爱慕虚荣吗?”
“那是他最后的尊严。”学习委员小声说。
“对!”王老师重重地点头，“长衫再破，也是读书人的象征。他在坚守自己认同的身份。”
那个下午，我们重新认识了孔乙己——不是可笑可怜的迂腐书生，而是在生活重压下依然保持善意、坚守尊严的人。他会给孩子们分茴香豆，会教不识字的人写字，会在所有人的嘲笑中认真地辩解“窃书不能算偷”。
“同学们，”王老师的声音很轻，却重重落在每个人心上，“读鲁迅，不是让我们学会嘲笑孔乙己，而是要学会看见每一个卑微生命背后的光。这才是语文课的意义。”
下课铃响了，没有人急着离开。我看着课本上孔乙己的插图，第一次发现他那破旧的长衫里，包裹着一颗比很多人都干净的心。
多年后的今天，当我即将高中毕业，那堂课依然清晰如昨。王老师教会我们的，不仅是怎样读一篇课文，更是怎样读一个人、读这个世界——永远怀着温情与敬意，在看似灰暗的地方，发现人性的微光。
那是我第一次明白，真正的语文课，原来是在心灵上写字。每一个字，都写着“人”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