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八的晨雾还未散尽,爷爷就搬出竹梯靠在门框上,红纸墨香的春联像两尾游动的锦鲤,在晨风中轻轻颤动。我踮脚凑近看,见爷爷正用指尖抚平一副"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"的横批,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,眼神专注得像在擦拭一件珍宝。

"贴春联可不是随便粘上去。"爷爷从木匣里取出浆糊,用木勺搅成稠稠的蜜色,"上联贴右边,下联贴左边,横批要居中——这叫'天地呼应'。"他教我用牙刷蘸浆糊刷在春联背面,说这样粘得牢又不渗墨。我抢着要刷,却把浆糊涂得满手都是,爷爷哈哈大笑:"小猴儿,浆糊要薄,像给春联盖层纱。"他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,带着常年握毛笔的茧子,一下一下带着我刷匀门框。
最难忘的是贴"福"字。我举着剪好的红"福",非要倒着贴,说"福到了"。爷爷却摇头:"大门的福要正着贴,庄重体面;屋里柜子上的福倒着贴,图个吉利。"他搬来矮凳,让我踩上去贴窗棂上的小春联,自己则爬上竹梯贴大门。风掀起他的衣角,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辉,我忽然发现他踩梯子的动作有些迟缓——原来爷爷的老腰早已不如从前灵便。
"左边高了!""右边低了!"我仰着头指挥,爷爷眯眼比对,用指尖轻轻按压春联边缘。当最后一张"出入平安"贴妥,他退后两步端详,皱纹里漾开的笑意比春联还红火。妈妈端来热茶,蒸汽模糊了门上的红联,却清晰了爷爷的话:"春联是门神的衣裳,也是咱家的脸面。贴的不只是字,是盼头,是根。"
如今我也能独立贴春联了,可每到腊月,总爱搬梯子和爷爷并肩。看他调浆糊时哼起的老调,听他讲"仄起平收"的对仗规矩,忽然懂了这抹红色里的深意——它是祖先传下的密码,把对天地的敬畏、对家国的祈愿、对团圆的渴望,都凝成笔墨,贴在门楣,刻进血脉。
当爆竹声里春联轻颤,我摸着门框上淡淡的浆糊痕,忽然觉得那不是胶水,是爷爷用岁月熬成的牵挂,把传统与亲情,牢牢粘在我们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