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的风裹着桂香钻进领口，我踩着石阶往山顶走，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褶皱里——那是爷爷牵我登高的山路，是九月初九的阳光在他蓝布衫上跳荡的模样，是如今只剩我独自拾级时，心底漫上来的绵长思念。
小时候的重阳总与爷爷的竹杖绑定。天刚擦亮，他就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，套上带补丁的红棉鞋："今日登高，步步高升。"他的竹杖头缠着防滑的布条，杖身磨得发亮，像根会走路的老伙伴。我们沿着后山的石板路往上爬，爷爷走得不快，却总在我蹦跳时稳稳扶住我的胳膊："慢些，看脚下青苔滑。"路过高大的银杏树，他会停下指给我看："这叶子像小扇子，落下来能铺金毯子，等你长大，爷爷带你捡最圆的做书签。"那时的我总嫌他啰嗦，只顾着追蝴蝶，却没注意他额角的汗滴在石阶上，洇出小小的湿痕。
山顶的老亭子是爷爷的"观景台"。他靠在斑驳的朱漆柱上，从布兜里掏出自家炒的南瓜子："登高要吃甜的，日子才甜。"我们望着山脚下的村庄，炊烟像淡蓝的纱，他指着远处说："等你考上中学，爷爷带你爬更高的山，看更远的云。"风掀起他的白头发，我忽然发现他的背已微微驼了，可说起"以后"时，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。
后来爷爷生了病，再没能陪我登高。去年重阳，我在病房里给他读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，他枯瘦的手抚过我手背："登高不只是爬山，是想的人能在身边。"那时他已说不清完整的话，可我懂——他是怕我忘了，那些一起踩过的石阶、分食的瓜子、望过的云，都是他藏在岁月里的牵挂。
今天我站在山顶，风里真的有了桂香。我摸出兜里的南瓜子(是今早按爷爷教的法子炒的，加了把糖)，撒在石桌上。远处群山连绵，像爷爷伸开的臂弯;山脚下的村庄飘着炊烟，像他从前指给我看的模样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妈妈发来的消息："你爷爷走的那天，手里攥着你小学时做的重阳卡片。"我忽然泪湿眼眶——原来他从未走远，他在每一阵裹着桂香的风里，在每一级我曾与他共爬的石阶上，在我想起他时，心头泛起的暖融融的思念里。
下山时，我把爷爷的竹杖靠在老银杏树下。风过处，金黄的叶子簌簌落着，像谁在轻轻说："登高望远，思念亦能抵达远方。"我知道，爷爷一定在某个云淡风轻的地方望着我——而我也会带着他的爱，把每一次登高都走成与他重逢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