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八的晨雾还未散尽,巷子里已浮动起年的气息——那是蒸年糕的白汽混着酱肉的咸香,是春联墨迹未干的清冽,更是家家户户门楣上跃动的红灯笼,把冬寒都焐成了暖融融的期待。

记忆里的年味儿从奶奶蒸年糕开始。天没亮她就支起大木甑,泡了整夜的糯米滤干水,和上红糖、红枣、核桃仁,在石臼里捣成黏软的团。"年糕要蒸得‘开花’,日子才会‘高’。"奶奶往灶里添松枝,火苗舔着黑黢黢的锅底,白汽从甑缝里争先恐后涌出来,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。我踮脚趴在灶台边,看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,顺着"福"字的轮廓往下淌——那是昨天我和弟弟用指尖画的,奶奶见了直笑:"小调皮,把福气都洇进窗户里了。"
贴春联是爷爷的仪式。他搬来梯子,我举着浆糊碗跟在后面打下手。"上联要贴右边,仄声收尾;下联左边,平声落脚。"爷爷用棕刷蘸浆糊,在红纸上匀出半透明的胶层,边贴边念:"‘天增岁月人增寿’,‘春满乾坤福满门’——这老话儿,贴的不是纸,是盼头。"我仰头看他和春联一起被阳光镀亮的身影,忽然发现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,可举着对联的手依然稳当,像托着一整年的吉祥。
最浓的年味儿在除夕夜的烟火里。妈妈在厨房炖羊肉汤,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,混着炸丸子的焦香飘满楼道。爸爸带我们放小烟花,"滋啦"一声窜起的金菊在夜空绽放,弟弟捂着耳朵笑,妹妹举着仙女棒画圈,火星子落进雪堆里,像撒了把星星。零点钟声敲响时,整栋楼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我趴在窗台上看远处的烟花照亮半片天,奶奶端来热乎的饺子:"快吃,这碗里有硬币,谁吃到谁来年最有福气。"
如今超市里的年货琳琅满目,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直到今年陪奶奶蒸年糕,看她把新摘的桂花拌进糯米团,听爷爷戴着老花镜研究新印的春联,闻着楼道里飘来的各家饭菜香,忽然懂了:年味儿从不是某一种味道或物件,是奶奶蒸糕时沾着面粉的笑,是爷爷贴联时认真的唠叨,是全家人围炉守岁的温度——它是岁月里最暖的锚,把散在各处的牵挂,都拽回同一盏灯火下。
窗外的红灯笼还在摇晃,年的脚步近了。而我已知晓,只要这些带着体温的细节还在,年味儿便永远不会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