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家前整理旧物,我翻出一本页脚卷曲的《新华字典》。字典很旧了,1983年版,封面磨损得看不清原色。我轻轻打开,霉味扑面而来,像开启了一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。

扉页上有外公的名字,墨迹已褪成淡褐。再翻几页,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——全是外公的批注。在“耕”字旁,他写:“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二日,春雨,宜播种。”在“月”字旁,他记:“一九九二年中秋,月大如盘,小女归宁。”在“病”字旁,他淡淡地写:“咳嗽又加重了。”
原来,外公把字典当成了日记本。
我盘腿坐在满地纸箱中间,一页页地翻下去。每个汉字都像一粒种子,在外公的批注里生根发芽。“笑”字旁记着母亲考上大学时的喜悦;“泪”字旁记着曾祖母去世那天的雨;“等”字旁,只有三个字:“她没来。”
透过这些零散的批注,我拼凑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外公——不是那个严肃的中学语文教师,而是一个会在“梅”字旁画一枝梅花、在“酒”字旁抄半首唐诗的浪漫的人。在“死”字那一页,他写道:“人如字,不朽在意义。”而“爱”字那一页,他什么也没写,只贴了一片干枯的银杏叶。
我记得外公教我认字的情景。他总说:“汉字是活的,一个字就是一部文化史。”那时我不懂,只觉得繁琐。现在捧着这本字典,我才明白他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,为每个汉字注入生命。
翻到最后一页,在版权信息的下方,我看到一行小字:“孙女方怡今日周岁,抓周择此字典,甚喜。愿她知字知世,更知人。”日期是我周岁生日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。我终于明白,这本字典不是工具书,而是外公留给我的最深沉的家书。每一个汉字都是他走过的路,每一处批注都是他度过的时光。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部人世间最温暖的字典。
认识你真好,外公。透过横竖撇捺,你让我看见——最深情的陪伴,是让每个寻常汉字都开花,让最平凡的日子都结果。当生命与文明在方块字里相遇,我们便成了彼此不朽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