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高三最灰暗的日子，模考成绩像永不消散的阴云。周末，我逃也似的奔向郊外老屋，只想在祖母的旧书堆里埋藏自己。
阁楼的尘埃在斜阳里飞舞，我无意中抽出一本布面笔记本。封面没有任何文字，内页却让我愣住了——全是植物标本，每一页都工整地标注着日期，从1962年到1965年，整整三年。
第一页是蒲公英，1962年3月12日。“今天教孩子们认识蒲公英，它的种子像小伞，风一吹就去找新家。”字迹娟秀，是祖母的笔迹。那时她刚成为乡村教师。
往后翻，标本越来越丰富：矢车菊、紫云英、狗尾巴草……每一株小草旁，都记着当天的教学故事。1963年4月5日贴着一片四叶草：“小梅在操场角落找了整整一节课，就为了送给生病的我。她说，老师，好运分你一半。”
最让我震撼的，是1965年6月30日那页——只有一行字：“学校要撤并了，这是最后一课。”下面贴着一株枯萎的野麦穗。
我坐在阁楼地板上，一页页翻过。这些被时光封存的平凡草木，在祖母的笔记里重新活了过来。透过发黄的书页，我看见一个年轻教师带着孩子们在田野里上课，看见她用最普通的野花野草，为孩子们打开认识世界的第一扇窗。
原来，在成为我的祖母之前，她曾是这样一位浪漫的教育者——把整个田野都变成了课堂。
翻到最后一页，我屏住了呼吸。那里贴着一朵压干的栀子花，洁白的花瓣虽已泛黄，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形状。日期是1965年6月15日，旁边写着：“今天孩子们偷偷采了野栀子放在讲台上。香气满屋。无论将来他们在哪里，记得这些花的香气就好。”
泪水模糊了视线。我终于明白，祖母为什么总说“草木最知心”。她从未向我炫耀过这段岁月，却把整个青春的浪漫都压进了这本无声的书。
那个疲惫的午后，我在阁楼的尘埃里，收到了时光深处捎来的一份惊喜。它告诉我：即使最平凡的生命，也曾在某个春天里，认真地开过花。而这份惊喜的馈赠者，是三十年前的祖母，和她从未被岁月磨灭的、对生命本身的深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