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办公室的门口。
这道磨砂玻璃门,像一道半透明的结界,把世界分成两边。门内是成人的领地——低沉的交谈、键盘的敲击、若有若无的茶香。门外是走廊,刚刚下课的喧闹正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我的影子,斜斜地贴在淡绿色的墙壁上。

食指弯成弓形,指关节对准门板。肌肉已经收缩,力道从肩胛骨一路传递到指尖。就在即将叩响的瞬间,力量突然消散了。我把手收回,重新插回校服口袋。口袋里,那张折了四次的试卷硌着大腿。
走廊尽头传来歌声,是音乐教室在排练校庆节目:“长亭外,古道边……”声音被距离滤得缥缈。我回头望去,空无一人。只有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,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金黄。
又一次抬起手。这次我数到三:一、二——手指停在离门三厘米的空气中。门把手上映出我变形的脸,扭曲而陌生。我能想象门后的景象:刘老师应该坐在靠窗的位置,批改着作业。上周她找我谈话时,眼镜滑到鼻尖,她从那道缝隙里看我:“你最近状态不对。”
是的,不对。连续三次数学考试,分数像坐滑梯。而这一次,触底了。
口袋里,试卷边缘刺着掌心。那个鲜红的“58”,像两片烧红的炭。我闭上眼睛,深呼吸。消毒水、粉笔灰、隐约的桂花香——这是秋天的味道,是高三上学期的味道。
记忆突然闪回。高一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,因为作文获奖。刘老师拍着我的肩:“好小子!”她的手掌温暖有力。那时的门,轻得像羽毛。
现在这门重如千斤。
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,历史老师端着茶杯走出来。他看了我一眼,点点头,走向茶水间。保温杯盖子上有淡淡的茶垢。我像做了错事般低下头,虽然没人知道我口袋里装着一场溃败。
走廊安静下来。远处操场上的哨声、近处教室里拖动椅子的声音、自己的心跳声。三声心跳后,我抽出手。
不是敲门,而是握住了门把手。金属的冰凉顺着血管爬上来。转动,推门——
光线和声音一起涌出。空调的暖风,打印机的嗡嗡声,还有刘老师抬起头时眼镜的反光。
她摘下眼镜:“来了?”
“嗯。”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,“老师,这次数学……”
话没说完,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我手中被汗浸湿的试卷。她的目光跳过那个刺眼的分数,直接落在我的眼睛上。
“站了很久吧?”她指指对面的椅子,“坐下说。”
我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,突然意识到:站在门口的那个漫长的秋天,在推开门的那一刻,已经留在了门外。而门内的世界,比想象中温暖,也比想象中宽广。
那道门槛,跨过之前是悬崖,跨过之后,不过是一级台阶。而我花了整整十七分钟才明白:成长有时候就是,在磨砂玻璃门前数完一千次心跳后,终于转动了那个冰凉的把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