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房子的阁楼还留着半扇天窗，每到晴天，阳光便像撒了把金粉，从玻璃格子里漏下来，在木地板上织出斑驳的网。我踮脚拂去木箱上的尘灰，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滑落，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——刹那间，那些洒满阳光的回忆，便顺着光斑涌了出来。
七岁那年，外婆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。她总说："晴天要把被子抱出去晒，阳光是最好的香料。"于是每个周末的清晨，我都会跟着她搬竹匾、抱棉被。外婆的竹匾是用老毛竹编的，边沿磨得发亮，像块温润的玉。我们把被子搭在院角的枣树上，外婆踮脚拽着被角，我扶着竹匾边儿，风一掀，棉絮便从布缝里钻出来，在阳光里打着旋儿，像下了场温柔的雪。"看，这是太阳的味道。"外婆拍打着被子，碎金般的阳光落进她银白的发间，我凑过去深吸一口气，真的，有青草晒暖的香，有灶膛里柴火的暖，还有外婆身上皂角的清苦。
最盼着的是晒完被子后的"寻宝"游戏。外婆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，我便趴在上面翻找——有时是颗遗落的枣核，有时是片干枯的茉莉花瓣，更多时候是阳光在布纹里藏下的暖。外婆坐在门槛上纳鞋底，针脚穿过布层的"嗒嗒"声，和着院外麻雀的啁啾，成了我童年最安心的背景音。有回我指着被面上的光斑问："外婆，阳光会被收进被子里吗?"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："傻丫头，阳光收进心里，就永远不会冷啦。"
后来搬了新家，再没见过那样的竹匾和枣树。可每年晒被子时，我总忍不住凑近闻一闻——仿佛还能嗅到外婆院子里的阳光味，还能看见她踮脚拽被角的身影，在光斑里轻轻摇晃。去年冬天整理遗物，我在外婆的木箱底发现块未完工的蓝布衫，针脚歪歪扭扭，像我小时候学写的字。忽然明白，那些洒满阳光的回忆，早被外婆一针一线缝进了岁月里：是晒被子时暖融融的拥抱，是寻宝游戏里咯咯的笑，是她用最朴素的方式，教我收藏生命里的光。
此刻，阳光正透过阁楼的天窗，在蓝布衫上流淌。我轻轻抚过那些针脚，仿佛触到了外婆掌心的温度。原来最珍贵的回忆，从不是惊天动地的故事，而是有人陪你在阳光下，把平凡的日子，晒成永不褪色的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