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上的风铃又响了，是风从巷口溜进来，碰响了那串蒙尘的铜管。叮咚声里，我忽然跌进七岁的夏天——老房子的葡萄架下，外婆的风铃正摇着一整个童年的清凉。
那串风铃是外婆用捡来的铜钥匙、旧螺丝和彩色玻璃珠串成的。生锈的钥匙当铃托，螺丝帽磨得发亮，玻璃珠是从她嫁妆匣里翻出的，蓝的像井水，绿的像薄荷叶。“瞎攒的玩意儿，风一吹能唱歌就行。”外婆坐在竹椅上穿线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她脸上织网，她指尖的铜锈蹭到我手背，凉丝丝的，像沾了段旧时光。
那时的风是有形状的。午后蝉鸣稠得像化不开的蜜，外婆摇着蒲扇打盹，我便搬个小凳子蹲在风铃下数响声：一串是“叮”，两串是“咚”，三串连响是“叮咚叮”——外婆说，这是风在说“乖囡囡，歇会儿”。有次暴雨突至，我慌得去收晒在院角的衣裳，回头见风铃在雨里狂摆，铜管撞出急促的“哗啦啦”，像谁在喊“快进来”。外婆举着伞冲出来，把我护在怀里：“风铃急，是怕咱们淋着。”
最难忘的是夏夜。外婆摇着蒲扇讲古，风铃在穿堂风里轻吟，和着蛙鸣织成催眠曲。我枕着她的腿数星星，忽然有滴凉丝丝的东西落进脖颈——是风铃上的露水。外婆笑着说：“风铃渴了，喝点月亮的口水。”我踮脚摸那串蓝玻璃珠，月光透过它洒在掌心，像捧了汪会发光的泉。
后来老房子拆迁，风铃被收进我的木匣。去年整理旧物时，我把它挂在出租屋的窗台。某个起风的傍晚，铜管突然轻响，恍惚又见外婆踮脚擦铃管的模样，她的白发被风掀起，像葡萄架上飘着的一朵云。
原来风铃从不是会唱歌的器物，它是外婆的蒲扇、是夏夜的露水、是所有被温柔记住的细节。那些叮咚声里藏着的，是童年最珍贵的密码——它告诉我们：有些爱不必刻意铭记，它会随着风，在每个相似的季节，轻轻叩响我们的心门。
此刻风又起，我伸手接住一串铃声，仿佛接住了外婆未说出口的“我在”。记忆中的风铃，原来从未停止歌唱，它只是换了种方式，替我们把温暖，续成岁月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