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刚买的二手相机对准楼下：昏黄路灯下，修鞋摊的阿伯正在收摊。
镜头拉近，意外看见他并非孤单一人。那个每晚来捡塑料瓶的婆婆，正蹲在他摊前——阿伯从工具箱底摸出个小铝盒，挖出一勺乳白膏体，小心翼翼涂在婆婆满是裂口的手上。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墙上，像一幅温暖的皮影戏。婆婆低头看着自己被精心涂抹的双手，阿伯则低头旋紧那盒不知名的膏体。全程没有一句对焦时的“看这里”，也没有摆拍的笑容，只有药膏在龟裂皮肤上化开的细微声响。
这是任何影展都不会收录的镜头。没有构图美学，没有故事预设，甚至算不上“作品”。可当我透过取景框看这一幕时，突然想起了摄影老师说过的话：“最好的照片不在画廊里，在生活忘了拉窗帘的时候。”
后来我拍过很多“重要”画面：毕业典礼的抛帽、运动会的冲刺、甚至特意早起拍的城市日出。但深夜整理照片时，手指总是不由自主划过那些光鲜时刻，久久停在那张模糊的随手拍上——阿伯正在拧紧的膏药盒盖，婆婆蜷着等待的手指，还有地上那个装了一半塑料瓶的旧麻袋。这个画面里有种无法摆布的温柔：两个被生活磨损的人，在路灯快要熄灭前，用一盒廉价的药膏，完成了对彼此伤痕的短暂修复。
我开始用相机收集这些“边角料”：清晨环卫工在长椅上分享的馒头，雨天陌生人倾斜的伞，黄昏时两个老人隔着一盘棋的沉默对视。它们从不符合摄影教程里的黄金分割，却有着生活本身毛茸茸的质感。就像阿伯那盒药膏，或许治不好婆婆手上的冻疮，但那个夜晚，肯定有什么东西被温柔地缝合了。
如今我已不用那台二手相机。但每当我看到过于精美的画面，总会想起那个路灯下的镜头。我终于明白老师没说完的话：生活这台永不停机的摄像机，最动人的从来不是主角们的特写，而是背景里那些未被设计的瞬间——有人正在笨拙地，为另一个人的冬天，涂抹一抹微不足道的春天。
而真正的摄影，或许不是拍下惊心动魄，是在惊心动魄的世界里，依然能认出那些安静发光的寻常时刻。就像在生活的宏大叙事里，永远为那盒路灯下的药膏，留一束温柔的对焦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