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园艺术节的海报贴出来那天，我看见李慕白在“合唱比赛”那一栏前站了很久。日光灯照在他微蹙的眉头上，像笼着一层薄雾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作为班长，他需要为班级争得荣誉;而作为他两年的同桌，我更知道，他那副被公鸭吻过的嗓子，是合唱指挥最恐怖的噩梦。
放学后，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人。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干涩：“老规矩?”我点点头：“老规矩。”
所谓“老规矩”，源于一次数学竞赛。他负责天马行空地破解难题，我负责将他的思路工整誊写，并检查那些他常会忽略的细小错误。我们这种“一个大脑，一双手”的合作，屡试不爽。
然而，将这种模式复制到合唱上，难度超乎想象。我是指挥，他是我的“影子指挥”。每天放学后，我们留在音乐教室，我面对镜子挥舞手臂，把握节奏与力度;他则站在我侧后方，像一面活的镜子，专注地模仿我的每一个动作、每一个表情，然后在我耳边低语：
“第二节，你右手抬高的幅度比第一次练习少了大约五度。”
“过渡段，你的皱眉会让队员以为他们唱错了，应该用鼓励的眼神。”
“结尾收束的动作，再果断一点，气流会跟着你的手势停下来。”
他无法用嗓音歌唱，便把所有能量都灌注到观察与思考中，成为我最精密的外置传感器。我们之间逐渐形成一种奇妙的“通感”：我手臂开始发酸时，他会恰好说“休息十分钟”;我对某个声部的进入稍有犹豫，他已将谱子翻到那一页，指尖点在那个小节的旋律线上。
比赛那日，聚光灯炙热。我站在队伍前方，西装笔挺，后背却沁出细汗。音乐响起，我扬起手臂的瞬间，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——他站在舞台最右侧的角落，站在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影里，挺直脊背，向我微微点头。
那一刻，所有紧张骤然消失。我不是一个人。我的手臂是我们的手臂，我的呼吸是我们的呼吸。我在光里，他在影里，我们共同驾驶着这艘由四十个声音组成的航船。
歌曲进入最后的华彩段落，我全力挥出收束的手势。声音戛然而止，精准利落。
寂静。
随即，掌声海啸般涌来。我鞠躬，然后转身，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个阴影里的角落。光束追随着我的手势，终于完整地照亮了他。
他愣了一秒，随即，那总是因严肃而紧抿的嘴角，缓缓地、极大地向上扬起，形成一个我从未见过的、灿烂无比的笑容。
我们没有拥抱，没有欢呼，只是隔着整个队伍，相视而笑。光与影，第一次在掌声中完成了平等的交汇。
原来，最深刻的合作，并非肢体的纠缠，而是灵魂的同频。是你在明处挥洒光芒，我在暗处守护你的航向;是两棵独立的树，在地底深处，根须紧紧缠绕，共同抵达一片无人见过的丰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