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法课上,先生让我临摹《兰亭序》。我铺开宣纸,努力模仿每一个笔画的转折,却写得僵硬呆板。先生摇头:“你只在摹形,未得其神。王羲之醉后挥毫,醒时自叹不可复得。为何?因为他写的是胸中气象,不是笔下字形。”
我怔在原地,忽然想起父亲。
父亲是个木匠,最擅修古式花窗。别人修复残片时战战兢兢,恨不得按原样分毫不差。父亲却总要先对残破处端详良久,有时甚至拆掉尚未损坏的部分。“修复不是复制,”他说,“是要让老木头遇见新灵魂。”
他修复的明式隔扇窗曾引起争议。有位专家指责:“这里雕的不是传统纹样!”父亲平静应答:“原来的纹样承载当年匠人的心意,我的纹样承载我对美的理解。传统不是复刻,是对话。”
那一刻,阳光穿过新雕的窗格,在地上投下既传统又现代的光影。我忽然明白——父亲所有的底气,都来自这种深植于心的自信:信自己之手能续传统之魂,信当代匠心值得与古人并肩。
再提笔时,我不再刻意模仿。王羲之的酒酣挥毫,父亲的大胆创新,本质上都是对自我价值的绝对确信。我写下“永”字最后一捺时,终于理解了什么是“人格的核心”。
自信不是骄傲的独尊,而是文化的接续、时代的对话。王羲之自信,故有天下第一行书;父亲自信,故老木逢春;若我自信,笔下便不是墨迹,而是我与千年书法史的真谛交汇。
笔锋落下如松根盘踞,提起若鹤影凌空。原来,当一个人真正自信时,他不再需要外界的认可来定义价值。自信者与历史对话,与万物共生,在继承中创新,在创新中传承。
人格如塔,自信为基。基固则塔立,信立则人格成。这笔墨间的风云变幻,这木屑中的古今交融,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理:唯有确信“我值得”“我能行”“我有光”,才能写出独一无二的人生篇章。
自信不是喧嚣,而是深水静流。它让王羲之醉后一挥而就,让父亲敢予古木新生命,让我此刻的笔画——虽稚嫩却已有破土而出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