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庭院有棵明代的紫藤，年年花开如瀑，落英似雪。自我记事起，祖母就在花开花落间静坐，从不说美，也不叹惋。
花开时，她搬来藤椅，一坐就是半天。蜂蝶喧闹，她只是看着;游人惊叹，她只是微笑。花落时，她照样清扫庭院，将花瓣拢在树根，从不葬花，也不伤怀。
“奶奶，花开了你不高兴吗?花落了你不可惜吗?”
她抚着我的头：“孩子，花开自有开的道理，花落自有落的时辰。咱们看着就好。”
那年春末，我因考试失利躲在院里哭泣。紫藤花正纷纷而落，在地上铺成紫色绒毯。祖母不来安慰，只招手让我坐她身边。
“你看，”她指着一朵旋转坠落的紫花，“它可觉得自己失败了?”
又指枝头新绽的花苞：“它可觉得自己成功了?”
我怔住。她继续说：“开花是本事，落下也是本事。能轰轰烈烈地开，就能体体面面地落。天地间的事，本来就是这样。”
后来祖母病重，我赶回老家。她已不能起床，却执意要开窗。正值紫藤盛放，花香漫进房间。她深深呼吸，满足地叹息：“真好。”
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花开。
三日后花开始凋落，祖母安详离世。我们没有痛哭，依她生前嘱咐，将骨灰撒在紫藤树下。那一刻忽然明白：祖母一生都在教我们体面地开，庄严地落。
今年春天，我带女儿回老家。紫藤依旧繁花似锦，女儿雀跃欢呼：“好美啊!”
落花拂过她仰起的小脸，我忽然泪流满面。不是悲伤，而是顿悟——原来生命最美的教育，就藏在这花开花落之间。
花开时不言，是教我们不必张扬;花落时无言，是教我们不必悲叹。最深的道理从来不用言语诉说，就像阳光不言而万物生长，就像春雨无声而百草萌发。
如今我明白：真正的智慧，是既能热烈地拥抱盛放，也能平静地接受凋零。就像那棵穿越数百年的紫藤，见证过无数悲欢离合，依然年年开花，年年落花，从不多言一句。
因为它知道，所有要说的话，都已在花开时的绚烂里，在花落时的从容里，说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