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我被远方传来的汽笛声惊醒。那声音悠长而苍凉,像从时间的另一端跋涉而来。我披衣起身,望向窗外——没有铁轨,没有火车,只有月光下的村庄静静沉睡。
“是生命列车。”祖父在世时曾说,“每个人都会听见召唤自己的汽笛,只是有人装作听不见。”
那夜之后,我开始在梦中看见那列火车。它通体漆黑,车头上挂着一盏孤灯,穿透岁月的迷雾。没有乘客,没有列车员,只有无尽的空座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。
第一个踏上列车的是祖父。那个秋天的午后,他穿上最好的中山装,将怀表郑重地放进胸袋。“到站了。”他平静地说,然后安详地闭上眼睛。我记得火车汽笛在远方长鸣,像是来接他的钟声。
接着是邻居林奶奶。她临终前一直喃喃说着“回家”,当最后的汽笛响起时,她枯瘦的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期待。后来我才知道,她的故乡在三千公里外的江南,而她七十年再未回去。
我开始明白,这列火车不在乎你富贵贫贱,它准时到站,分秒不差。少年夭折的伙伴,他的车厢里还放着未写完的作业本;中年病逝的老师,他的座位上摊开着未批改的作文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座位,每个人都只能独行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看见村里的疯婆婆踏上列车。她疯癫了四十年,整天在村口说些无人能懂的话。可当汽笛响起时,她突然清醒了,仔细地梳好头发,换上整洁的衣裳。“他们来接我了。”她微笑着,眼神清澈如孩童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她年轻时最爱的人死在战场上,她等了一生都没等到的重逢,终于在生命终点得以实现。
如今,我常在深夜倾听。我知道那列火车终将为我而来,也许是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。我会整理好衣冠,带上所有的故事,平静地踏上旅程。
生命如列车呼啸而过,汽笛声是唯一的永恒。当它在你的窗外长鸣,请不要害怕——那不过是提醒我们:到站之前,好好看看窗外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