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有一个神秘的陶罐，深褐色，罐身布满细密的冰裂纹，像一张藏满故事的地图。罐子里装的，是她自制的“五味豆”。每次回去，她总会颤巍巍地捧出罐子，抓一把豆子放在我的掌心，笑眯眯地说：“囡囡，尝尝，这就是日子。”
那些豆子模样朴实，却各有乾坤。初入口，是裹着盐霜的一颗，咸得人直蹙眉，像极了体育课上跑完三千米后，汗水流进嘴角的味道，是拼搏后最直接的滋味。正想抱怨，齿尖磕破另一颗，酸意便猛地窜上来，激得人一颤，如同那次至关重要的考试意外失手，心里涌上的那股不甘与委屈。
可酸意还未完全褪去，一丝清甜却悄然在舌根泛起，来自一颗被蜜糖浸透的豆子。那甜，温润妥帖，不张扬，像是深夜苦读时，母亲悄悄放在桌边的一杯温牛奶，是平淡里最真实的慰藉。紧接着，一股辛辣毫无防备地炸开，像一颗小炮仗在口中爆裂，让人瞬间清醒。这多像与好友那场激烈的争吵，话语如辣椒般灼人，却也烧尽了彼此的隔阂。
最后，是一颗味道最奇怪的豆子，说不清是苦是甘，细嚼之下，有一股清冽的草本气息萦绕喉间，久久不散。外婆说，这叫“回甘”。我品咂着这复杂的余味，忽然觉得，它像极了离别时站台上的那个拥抱，泪水是咸的，祝福是甜的，而弥漫在心头的，正是这种交织着伤感与希望的、难以名状的滋味。
我恍然大悟，这一把混杂的豆子，不就是我们正经历的生活吗?它从不提供单一的味觉，而是将咸、酸、甜、辣、苦一股脑地揉在一起，任你咀嚼。我们无法只挑拣甜蜜，也无法彻底避开苦涩。生活的智慧，或许不在于辨味，而在于包容与接纳。
如今，每当我遇到顺境或坎坷，总会想起外婆的五味豆。我不再试图从生活中剥离任何一种滋味，因为我终于懂得，正是这百味杂陈，才烹煮出了生命最真实、最醇厚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