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是个守墓人，他看管的不是达官显贵的陵园，而是一片无名的乱坟岗。那里没有石碑，只有荒草在风中摇曳，像无数无处安放的魂灵。
“记住，谎言不开花。”每次带我穿过齐腰的野草，爷爷总会没头没尾地说上这么一句。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荒冢，仿佛在检阅一支沉默的军队。
我不懂，直到那个黄昏。
斜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，爷爷指着一处寸草不生的空地：“这里埋着个说谎的人。”他说，那人活着时巧舌如簧，骗尽乡邻，死后竟连一株草都不愿为他生长。
“为什么没有草?”
“土地记得。”爷爷蹲下身，抓起一把黄土，“每一句谎言都是种子，但不是所有种子都配发芽。”
风过荒岗，万草低伏，唯有那片不毛之地在夕照中格外刺眼。我突然感到一种无边的荒凉——原来有些死亡，从说出第一个谎言时就开始了。
后来我上了中学，在历史书里读到“指鹿为马”的故事。当满朝文武对着鹿高呼“马”时，我想起那片不毛之地。谎言从不因重复而变成真理，它只是暂时蒙住了世界的眼睛。
生物课上，老师说种子发芽需要适宜的温度、水分和阳光。我想，谎言这颗种子需要的养分是沉默、纵容和恐惧。而真话，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壤里，也能等到破土而出的那一天。
如今爷爷已经不在了，我成了那片墓园新的守护者。又是一个黄昏，我独自走过荒草萋萋的小路，再次停在那片空地前。几十年过去了，那里依然寸草不生。
谎言真的不开花。它甚至拒绝以任何形式生长，宁愿让土地永远荒芜，也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提醒后人：真话或许沉重，但至少能让生命在死后继续生长;谎言看似轻盈，却会带走一切生根发芽的可能。
暮色四合，我转身离开。身后的荒岗上，万草摇曳，唯有那片空地保持着永恒的沉默——那是谎言留给世界最后的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