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又开始收拾行李了。她把那件褪色的羊毛衫叠了又叠,嘴里念叨着:“再不走,天就黑了。”

我接过她手中的羊毛衫,轻轻放回抽屉。“外婆,我们昨天刚去过。”她茫然地看着我,眼神像蒙雾的玻璃。阿尔茨海默症如缓慢的潮水,正在带走她记忆沙滩上的所有痕迹。
直到我翻开那本厚重的相册。
“这是在哪里?”我指着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,年轻的她和外公并肩站在一座石桥前。
外婆的眼睛突然亮了。“这是玉带桥!”她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相纸,“你外公第一次约我出去,就是在这里。他紧张得差点把电影票弄丢。”
我们又翻过一页。外婆在一张泛黄的合影前停下,声音变得柔软:“这是我们下乡那年。他为了给我过生日,走了二十里山路,就为买一块红糖。”
相册哗啦啦地响着,像在诉说被遗忘的时光。当翻到他们金婚纪念的照片时,外婆轻声说:“他总说,要牵着我的手,从青春走到白头。”
可是外公已经离开五年了。
那个傍晚,我陪外婆去玉带桥——照片里的那座桥。桥已老去,如外婆的记忆般斑驳。我们站在桥中央,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
外婆望着夕阳,突然说:“他最喜欢这时候的太阳,不刺眼,暖暖的。”她伸出手,在空气中轻轻一握,仿佛牵住了什么。
我这才明白,外公从未真正离开。他活在夕阳里,活在每一道温暖的光中,活在外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深处。
“外婆,我陪您看夕阳。”我握住她枯瘦的手。
她转过头,笑了,那笑容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清明。
从此,每个黄昏我们都携手走在夕阳下。她的记忆时好时坏,但总会在这时安静下来。有一次,她突然说:“谢谢你,陪我走这段路。”
我知道,总有一天她会连我的名字都忘记。但那又怎样?当记忆的宫殿一座座坍塌,还有夕阳为我们作证——证明有一种陪伴可以超越记忆,有一种携手能够穿越时光。
此刻,我们又站在桥上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个跨越时空的字。外婆的手在我掌心轻轻动着,一下,又一下,如同那些在相册里定格的岁月,在夕阳的暖光中,被温柔地叩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