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家前夜,我在阁楼的旧木箱里,翻出了家族三代人的“枕边书”。
太爷爷的是一本麻绳装订的《千家诗》,纸页脆如蝶翼。扉页上有他清秀的小楷:“甲辰夏,以三斗米易得。”甲辰是1904年——科举废止前一年。这个乡村秀才,在变革的前夜,用三斗活命米换了一本再无用处的诗书。在那些耕种后的深夜,他就着桐油灯,把“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”枕进梦里。诗卷抚慰不了土地的贫瘠,却让他的精神在另一个世界里丰盈。
爷爷的枕边书是《无线电入门》,1958年版。书脊开裂,内页密密麻麻写满演算。作为县里第一个装出矿石收音机的人,他在每个深夜调整线圈,试图捕捉远方的声音。母亲说,他临终前还在念叨:“要是能听见北京的声音,该多好。”那些电阻与电容,承载着一代人渴望连接世界的梦。
父亲的枕边书让我愕然——竟是金庸的《笑傲江湖》。1992年,他十九岁,在建筑工地上搬砖。母亲笑着说,你爸那时白天累得散架,晚上却非要“仗剑走天涯”。在令狐冲的洒脱里,他暂时忘记了水泥的沉重,在文字里获得精神的自由。后来他靠自学成了工程师,他说是令狐冲教会他“无招胜有招”——在困境中保持灵活与豁达。
而我的枕边,静静躺着《三体》。在刘慈欣构建的宇宙里,我既感受到太爷爷面对星空的谦卑,也理解爷爷探索未知的渴望,更继承了父亲在现实中开疆拓土的勇气。
我把这些书重新放回木箱,忽然明白:每一代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“枕边梦”。太爷爷在诗歌中安顿心灵,爷爷在电波里追寻世界,父亲在武侠中获取力量,我在科幻里思考未来。
夜已三更,星河低垂。这些泛黄的书页,这些不同的梦境,原来都是一脉相承的——在有限的现实之外,永远为精神保留一片无限驰骋的天地。
今夜的枕边,书页轻响。那不是翻动的声音,而是梦想在每一代人的血脉里,奔流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