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张泛黄的高中毕业照，藏在奶奶的檀木匣子最底层。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，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。可奇怪的是，照片右下角有一块明显的污渍，像是被水浸过又风干的痕迹，模糊了那个少年的半边脸庞。
“这是你爷爷。”奶奶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抚照片，声音像秋天的叶子，“他走的时候，我才二十岁。”
我开始用棉签蘸着蒸馏水，小心翼翼地擦拭。第一遍，灰尘散去，少年的轮廓清晰了些。奶奶说，他们曾在油菜花田里奔跑，金黄的粉末沾满衣襟。爷爷会吹口琴，《喀秋莎》的旋律能惊起整片田野的云雀。
第二遍，我用专业药水软化顽固污渍。照片背后露出模糊的字迹：“吾爱永存”。奶奶的眼睛突然亮了：“这是他写的。我们约定等战争结束就结婚，可他一去就再没回来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这张照片，是我哭了一整夜后收起来的，再没敢看。”
原来那块污渍，是六十年前的泪痕。
我继续擦拭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渐渐地，爷爷的眉眼完全清晰了——剑眉星目，嘴角带着倔强的微笑。那一刻，时光倒流，我看见奶奶穿着碎花裙子，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踮脚张望;看见她把思念写成一封封寄不出的信，折成纸船放进河里;看见她最终嫁给别人，生儿育女，却把青春永远定格在这张照片里。
“好了。”我把照片装进新相框。奶奶接过，没有哭，只是长久地凝视。阳光透过窗棂，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，也照在照片里那个永远的年轻人脸上。
原来擦拭青春，不是为了抹去悲伤，而是让爱重新发光。那些被泪水模糊的岁月，那些不敢触碰的回忆，在温柔的擦拭下，终于展现出它本来的模样——不是伤痕，而是勋章。爷爷的青春凝固在硝烟里，奶奶的青春在漫长的守望中开花结果，而我的手指正穿过六十年的时光，完成一场隔代的对话。
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青春，每一代人也终将成为后来者擦拭的对象。当我的青春也蒙上灰尘时，是否也会有一双手，如此温柔地让我重新发光?